那老妪却忽然开口,“我见过你。”
程阙不理会她这套虚假说辞,将手指咬破正打算下咒符,符文复杂诡谲,正绘至最后一笔。
“十年前,你来给你的师兄求过药引。”
垂着血的手指停顿,再无法前行一寸。
他眼底泛红,心跳剧烈,咬牙问道,“你认得我?”
“我们严家看人向来只看魂,不看面皮。”老妪笑答,“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伤不到我。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忧,这迷障并不害人,半个时辰过后会自动消退。”
“半个时辰?”程阙想到刚刚的黑影,不禁蹙眉。
“也不是没有可解之法。”她说,“向前走,正殿内便是阵眼,眼中可见其障。破障可立刻脱困,若不能,则有可能一直被困在障中。”
“贪嗔恶欲情,皆为障。”
“多谢。”程阙向正殿迈去,回头道,“死障皆可破,还能有何障。”
“只是,严家如何会被灭门?”
老妪向花丛深处走去,闻此回头,停顿片刻。
“我如何知晓你们这些大门派如何想的。”她轻声道,“我也不知我严家一向勉于医术,未曾害人结仇,怎得落到如此下场。”
语尽,她附近的百花倏地衰败,随着她的身体逐渐趋于透明。
程阙轻叹一口气,随即转身向阵眼走去。
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寒意从殿内扑面而来。
刹那间天旋地转。
他又回到七门半山腰处,正是他前世的住所。
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缓缓抬眼看着前世的自己。
百花迷障能使人见到最畏惧惶恐的一段经历,阵法高超,名副其实。
这正是他有生之年,最不愿回忆起的一段记忆。
上辈子的程阙经脉狭窄,骨骼纤细,虽容貌十分俊美,但相较现在依旧少了些英气。
而此刻,他正端坐在床榻上,眉头紧缩,面色惨白,唇色寡淡,掐着指决的手剧烈颤抖。浑身仿若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已被汗水浸透。
他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一冷一热两股气流在他体内乱窜,仿佛将脆弱的经脉冲撞得支离破碎。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而他此刻的脑海中,尽数是有关序沂的零星片段,两种力量在朝着相反的方向撕扯,让他近乎疯阙——
序沂把他从生死一线中救回来,相握的掌心厚重且温暖;
序沂教他习剑,嗓音清冷又严厉,他却总忍不住浮想联翩;
序沂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序沂对他摔袖怒道,“整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何时才能得道飞升?”
序沂的目光没有注视在他身上,即使他费劲一切心思地讨好;
序沂不喜欢他。
程阙疯了似的从榻上跳下来,不顾浑身蚀骨伤痛,提起一旁的霜寒剑就向外冲。
周遭同门早就注意到了这里不对劲,见程阙红着眼睛提剑破门,惊道,“快报告掌门,报告霁寒真人!”
可程阙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
他几乎是跑着冲上那段熟悉的山路。
怎么会对路那么熟悉,他问自己。
他骂自己:是啊,怎么会这么熟悉。这段崎岖光滑,就连长老走过都有可能滑倒的冰雪山路,你他-妈怎么走得那么熟悉!
你到底走了多少遍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冲进无字室的大门。
里面严寒、冰冷,散发着序沂身上独有的寒香,像极了授剑堂中的清规戒律。
这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也看清了序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