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府的这间客房虽然并不大,但打扫得干净,一应陈设虽简单却亦有闲趣,也同外面庭院一般带了些江南一带的风格。
林悠敲门,听见里面应声,这才走进来,只是进来了却不见淳于婉的身影。
那鞭法凌厉,平日也甚为跳脱的姑娘,这会竟是躺在床上,没什么动静。
林悠不免有些被吓到,连忙走进去,声音都轻了些,唯恐惊扰她:“淳于姑娘?”
床上的淳于婉很是不同以往地弱弱应了一声。
林悠一惊,忙走到床边:“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让他们请太医来。”
“公主殿下……”淳于婉叫住她,“不妨事的……”
“你躺在这,都没了精神,哪里就不妨事?还是令太医瞧瞧,若是有什么病症也好对症下药。”
淳于婉拉住林悠的手,转过身来,躺着看向她:“不是的。明日自然就好了。”
“明日?”林悠在床上坐下,愣了一下,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来,“你,你是……”
淳于婉点点头:“许是那日天气热贪了凉,后来正赶上下雨,又冷下来,这就……我平日也不这样……”
林悠轻叹了口气:“你该早说的,何苦自己忍着,青溪,快去灌个汤婆子来。”
青溪听着公主与淳于姑娘说话,猜也猜出来了,连忙应声出去准备。
林悠便拉着淳于婉的手,又将毯子为她盖好了些:“近来京中天气多变,总得算着些日子,一个不小心便要多受苦。”
淳于婉有些委屈:“我平素也不这样,倒是来了京城,日日想着找什么办法再去那五行谷瞧瞧,将这事忘在脑后,这才贪了些寒凉的东西。”
林悠闻言,刚想说她既有此不便,倒要早些请太医调理也好,可转念一想,这商府里就个商沐风,还是个男人,姑娘家月事这种事,哪里好与外男说呢?
“该将你接到我那住的,前些日子宫里的事情多,竟是没反应过来。”林悠有些心疼。
淳于婉摇摇头:“这里也挺好的,我也就这一日罢了,明日便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了。其实这会也好些了,倒是午前难受得厉害,但我睡着,倒是管些用呢。”
林悠瞧她疼得小脸泛白还在这开玩笑,不免又好笑又心疼。
“咱们在五行谷也是共患难了,日后便不要这么见外。余将军是镇北军的猛将,燕远的祖父、父亲和他兄长当年又都在镇北军中,咱们合该是一起的。”
淳于婉反握她的手,扬起一个微笑来:“还不曾恭喜公主与燕少将军定下亲事呢。”
林悠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还需等他及冠,还有几个月呢。”
淳于婉笑起来:“很快的,我瞧着燕少将军满心满眼都是公主,你们能在一块,可真好。”
她说完,突然“哎呀”了一声。
林悠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
淳于婉不好意思地拉拉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这里没有需用的东西,我自己做了些将就了一下,你那,可有……”
话说到这份上,林悠哪有不明白的?
这商府从前就商沐风一个当家的,家里也没有女性长辈,那些女子用物哪里可能准备?她只顾着同淳于婉说话,倒把这个忘了。
才想喊青溪去准备,话刚要出口,林悠才反应过来,这青溪灌个汤婆子竟是灌了这么久。
“难不成灌个汤婆子还能出什么事?”林悠不解,正要起身去瞧瞧,青溪推门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姑娘且抱着这个暖暖吧,兴许能好些。”青溪将一个灌好了的汤婆子拿来,送到淳于婉盖着的毯子里。
“谢谢你们。”淳于婉躺在床上,只觉得心里暖暖的,鼻子一酸倒想哭出来了。
可她自诩是代州最厉害的女侠,哪能掉眼泪呢,便咬唇把眼泪生生憋回去,倒是拉着林悠的手更紧了些。
林悠一边捏捏她的手,一边问向青溪:“怎么灌个汤婆子也这么久?”
青溪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公主,这商府里连个汤婆子都没有,这是商大人和少将军去外头现买回来的。”
林悠和淳于婉听见她抱怨,愣了一下,方笑了出来。
难为商沐风和燕远了,一个一心在江山社稷,一个一心在军营练兵,还能跑出去买个正经的汤婆子回来,没买错了,很不易了。
“这两个呆子,什么都不懂便罢了,那商沐风还以为你是同他生气了才不理他呢。”
“他,他还想得挺多……”淳于婉转开视线,脸像是要藏到那毯子里了似的。
林悠自己经历过那样的情感,打眼一瞧便知淳于婉是害羞了,于是也不逗她了,只将那需要的女子用物交代给青溪,命她自己去买,可别让外头那俩傻子瞎跑腿了。
事情都交代好了,林悠才重新看向淳于婉:“你放心,我这丫头利索得很,定将东西都买好送来,日后你若有什么缺的少的,不好同商沐风说,便写个信托他们给我,我自来找你。”
这话一说,淳于婉登时更加不好意思了:“这次已是麻烦你了,以后哪里敢……”
“淳于姑娘,这就是你见外了。我都说了,咱们一道从五行谷出来,也算生死之交了,你一个姑娘家,又从代州那么远的地方来,我既是你的生死之交,哪里能不帮你呢?”
“公主殿下,你可真好……”
“叫什么‘公主’,我叫林悠,你叫我悠儿吧。”
“悠,悠儿……”
“哎,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朋友便是要如此互相帮助的,你可万不能同我客气呀。”
“朋友……”淳于婉喃喃着,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而林悠听到她的低语,竟也觉得心中盈满了各式各样的情绪,鼻子有些酸酸的。
两世里,真正算得上她朋友的人,少之又少。
她年幼失去生母,在宫中一向过着表面光鲜的生活,若非贤妃娘娘多年的帮助,只怕儿时冬天里就被冻死了。一国公主险些冻死,说出去只怕旁人都不会相信。
她从小就养成了习惯,与人为善,但实则真正相信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严格地说,淳于婉大概是第一个她自己交的好朋友吧。
“悠儿,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还愿意和我这个‘野孩子’做朋友。”淳于婉好像连她的肚子疼都忘记了,只是拉着林悠的手感慨万分,“我没什么本事,唯那鞭子使得还不错,你若有需要的地方,万不要瞒着我,我也得帮你,这才叫朋友呢。”
“你只管好好休养就是了……”
“那不一样,”淳于婉连忙解释,“我娘说,这感情啊,就是有来有回,你对我好,我也需对你好,你有什么人要教训,又或是想让谁长记性,只管告诉我,我这鞭子也厉害着呢。”
林悠见她娇俏地说着,不免跟着笑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淳于婉的话提醒了她,这一下,她脑海里竟冒出闻沛的身影来。
春山酒馆……
淳于婉见林悠的面色变了变,于是连忙问:“怎么样,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要教训的人?”
林悠想了想,便捡着能说的朝淳于婉道:“倒不是要教训谁,只是想问问,你那鞭法可有两日能学会的招式?”
“两日能学会的招式?”淳于婉有些惊讶,“悠儿问这个是为什么?”
林悠便道:“我因些事情要去见一个人,但我自幼不曾学过那些防身之术,难免疏漏之处,鞭子小巧精致,便于姑娘携带,我倒也不需要那太厉害的,便是简单些,能自保了就行。”
淳于婉想了想,面色有些复杂:“软鞭瞧着容易,可需要的是巧劲,一时半刻很难有得用的招式,便是动作对了,手上缺力道,也是打不过人的。悠儿,你是要去见谁,倘若能带上我,我自然在你身边护着你,总比你现学现卖的几个招式强。”
她见林悠脸上仍有犹豫之色,便干脆拉拉林悠的手:“你放心,我可以扮作你的侍女,只在旁边护着你,也不必说什么话,倘若有危险,我这鞭子出手,定是没人能伤你分毫。”
“可是……”
“你刚不还说,我们是生死之交吗?既是生死之交,这些也不过小事罢了,哪里就那么纠结呢?”淳于婉朝她眨眨眼睛。
林悠瞧着她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道:“我本是不想烦劳你……”
“你还说这客气话。”淳于婉佯装恼怒,“我可告诉你,我那鞭法复杂得很,你若真想学,一天两天可学不出什么来,到时该教训的人不曾教训,倒是把自己伤了可不好。悠儿,你就放心让我随你一起去吧。”
林悠想了想,关于闻沛之事,她如今不只是想把那人赶出京城去,更因为纪欣的话,想知道他那“一巾”公子的身份到底有什么用处。
燕远自要忙于天风营的事,应对将来胡狄人的进攻,确实能帮她,且悄无声息帮她的只有淳于婉。
“那我便真的要请托你帮忙了。到时,你也需得保证自己的安全。”
淳于婉笑道:“放心吧,我定护好你。你也不必向我客气的。只是不知要见的是什么人,可会什么路数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