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祖父召我回来,便是要我去想办法阻拦燕少将军前往代州吗?莫说如今燕远并未表现出这样的意思,便是他真向圣上提出来,清泊不过礼部一个主事,哪里能阻拦?”
“至于乐阳公主殿下与燕远会不会有婚事,那清泊身为礼部主事,更加不能决定,祖父同清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罗向全也忍不住了,他也站起身来,厉声教训罗清泊:“你怎么就还不明白?我是让你上奏吗?淳于鹰是怎么娶了立阳?你看不懂吗?”
罗清泊怔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祖父怎么能让清泊同那淳于鹰一样呢?圣人有训,清泊自幼读书,如何能行此不仁不义之事!”
“罗清泊!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孝’这个字!”罗历大喝。
“父亲所言的‘孝’难道就是要谋害他人吗?”
罗向全气得浑身发抖:“我看你是说不明白了!来人,把公子关去祠堂,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几个仆从从门外进来,作势就要押罗清泊前去,罗清泊甩开那两人,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外面雨淅淅沥沥,他却果真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罗向全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跌坐回椅子上,罗历连忙过去扶住自己父亲。
“父亲,是清泊这孩子一时想不通,父亲可切莫气到身子。”
罗向全摆摆手:“靠他是靠不住了,此番议和,并不如我们所想的顺利,如今胡狄使臣离开,顾摧那帮人定是要重新劝圣上考虑战事,我们等不得。”
“可这圣上不下旨,也没人能非让燕远当驸马。我瞧着,这个燕远还是有心要去代州的,若不当驸马,恐怕拦不住他。”
“万不能让燕远去代州。”罗向全说得斩钉截铁,“清泊对乐阳公主的事情的反应那么大,只怕他起了旁的心思,你且派人看住他,这次万不能让他再拖累了计划。”
罗历点头:“父亲放心。”
罗向全这才接着道:“宫里你妹妹还有三皇子可以倚仗,至于宫外,既然燕远当不了驸马,那就只能换一个方式,将他留在京城了。”
罗历一惊:“父亲的意思是……”他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罗向全不置可否:“这次和议一事,圣上只怕已经注意到了我们,切不能轻举妄动,燕远这件事,要想个办法,让别人替我们办了才行。”
诚如定国公所料,胡狄使臣离开京城不久,主战一派便又有抬头的架势。
以忠勇侯为首的主战一派,进言数条训练兵士、研制新武器的建议,虽说天风营的那些武将对文官也没有多看得上眼,但对方能给各营将士谋得一些福利,他们还是很受用的。
定国公为首的一派自然进行了阻拦,但圣上似乎也觉得各营兵士的武器太过陈旧了些,竟也没管那些阻拦的声音,径直拨付了一批新的兵器,还多加了一些手/弩。
天风营的精锐都使用了新的手/弩,在燕远的安排下稍微改变了一些战术,新的训练方式很快便推广开来,初步看去效果还不错。
但这负责运送这批军备的人却让燕远不是很喜欢。
静宁伯司空珩,一个满京城皆知的纨绔,平时也没有什么正事做,谁都没想到圣上会把送新武器这事交给他。
新拨付的武器是分批运来的,司空珩运送的是第二批,按说有了前边的经验,他只要照做就是了,可他偏是个特立独行的,在众人都以为他本人留连烟花柳巷不会出现的时候,他偏偏亲自把东西送到了天风营。
燕远身为天风营的副将,自然负责接收,两人自然打了个照面,不只打了个照面,还要核对名目,签收文书。
众人想着兴许圣上是体谅司空珩是老静宁伯之后,这才多少派他点活做,也就不怎么当回事,可燕远看不惯司空珩。
他原本就不喜欢对方的纨绔做派,再加上商沐风查出来的那个线索,让他对静宁伯府更多了些猜忌。
于是燕远不仅没有好脸色,验收那些东西还格外严格。
“燕少将军这么闲吗?”
今日是个大晴天,司空珩倚着马车,饶是有婢女为他撑伞,可仍是觉得热得不行,偏偏那个少将军没完没了查得比平日细致多了,一看就是在拖延时间。
燕远扔下手里的一把剑,看了司空珩一眼:“不好意思,忘记小伯爷身体娇气了,我这就赶紧查完。”
司空珩微微眯眼,这燕远倒是比之前火药味还重。
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胡狄人来了打了少说三架的武夫,有什么好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的?
司空珩站正了,略将这几日的事情一想,便笑道:“燕少将军心情不好,我也理解,没关系,我这人什么都不多,唯时间和银子最多,耗着便是,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说得可谓阴阳怪气,且好像还意有所指。
燕远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转过身去:“小伯爷说话真有意思。”
司空珩很随意地摇摇手:“非也非也,不过是想到,近来燕少将军只怕相思成疾,所以动了些恻隐之心罢了。诗云‘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想来形容燕少将军再合适不过,是不是?”
“司空珩你什么意思?”
司空珩耷拉着眼皮,站在伞底下像一只狡猾却懒洋洋的猫:“就是燕少将军想的那个意思啊。我这几日还想,许久都没有机会见到乐阳公主殿下了,也不知下次是不是要等到中秋佳节呢。”
燕远身侧的手已攥紧了拳头:“原来小伯爷想见乐阳公主。”
“你不想见吗?”司空珩抬眼看向燕远,“我还以为燕少将军真的是醉心武学呢。”
司空珩说完,很随意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燕远压下打他一拳的冲动,冷静了片刻方开口:“小伯爷这东西不管了吗?”
司空珩已要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道:“我当燕少将军是个武夫,原来燕少将军也当自己是个点不清东西的武夫啊。”
“司空珩!”
“走了,少将军,告辞。”司空珩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来,浑然不管那些押送来的东西,炫耀似地朝燕远笑了一下,便催着马车出发了。
燕远看人走了,转回身低骂了一句。
商沐风说的真没错,是该好好查查这个司空珩了,说不定当年的静宁伯取道代州,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马车上,司空珩脸上懒散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
婢女今儿小心问道:“公子可是要有什么安排。”
司空珩坐得端正,此时又哪有平日人前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今儿道:“燕远果然对乐阳公主不一样,那这就好办了。他武艺高强没有弱点,但乐阳公主可不一样。”
“公子意思是,从公主入手?”今儿猜测。
司空珩摇摇头:“公主在宫里,我们能在宫里做什么?况且要知道当年那些事,需得抓个活人才行。我只是在想,兴许可以试试一次钓两条鱼上来。”
“两条鱼?”今儿不解。
司空珩笑了笑,靠在马车壁上小憩起来。
虽不知圣上怎么想起来让他运送那些新武器,但这个机会倒是不错,让他得已确定有些传言也并非那么不能相信。
接下来,就要看鱼儿什么时候会上钩了。
至于鱼饵?盯着燕家后人的人可不只他一个,司空珩确信,会有人帮他出饵的。
夜已渐深,定宁宫里却仍然亮着灯。
青溪将一个青白瓷瓶搁在桌案上,左看右看,细细调整了角度才满意。
“公主,少将军近来可真是用心,都已送了咱们好些东西了,都是坊间才能买的,虽不如宫里做的名贵,但真是新奇。”
譬如今日这个瓷瓶,瞧着普普通通,可偏不与宫里的相同,瓶身上有双耳,却是两尾弯弯的鱼,定宁宫还没有这种式样呢。
林悠坐在案前写着什么东西,听见她的话,抬头朝那青白的瓷瓶看了一眼,终究还是笑了笑。
青溪说得没错,燕远这几日真的是没少托人,主要是她的二皇兄,往她们定宁宫里送东西。
小玩意、小摆件,都是以前她偷偷溜上街时喜欢的那些。
她哪里能不知道燕远这是什么意思?可她心里更清楚,胡狄人进攻大乾不过是时间问题,她怎能被眼前的平宁迷了视线,耽误了他呢?
“明日折两枝花插在里头吧。”林悠说着,便又低头去看她方才写下的东西了。
面前的纸上,写的是两世以来她所经历过的,与她的母亲相关的她还记得的所有事情。
今生重生之后,接连变故让她越来越觉得当年母亲的病故太过突然。
虽然那时她年纪尚幼,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但闻皇后因为温柔端方,很是受宫人喜欢,她这几日从定宁宫的老宫人口中,问到了不少东西。
很多事情单看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将它们都写出来,联缀在一张纸上,便好像有了些不能被忽视的东西。
譬如她的母妃当年进宫时是与纪美人一道上京;譬如后宫里淑妃先怀了大皇子,而她母妃在怀她之前还有过一次小产,就与淑妃怀孕时差不多的时间。
再譬如,她母妃是因病去世,隆冬腊月里染了严重的风寒,太医院用药怎么都不见好,竟是越发加重,最后不治病亡,因此还牵连了当时的不少太医。
这些事情的发生好像都没有什么问题,可两世为人,林悠却越看越觉得她忽略了什么很关键的部分。
她揉了揉眉心,抬头见青溪已去铺床,便开口道:“明日让小山寻几个得力的人,将旧库房打开吧。”
青溪转过身来:“公主是要寻什么东西吗?”她问完自己又是一笑,“公主是不是要给少将军回礼了?”
林悠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满脑子都想什么呢?我是想看看旧库房里的东西,有没有母后的旧物。况且那些东西长久堆在那,也该清扫擦洗了。”
提及先皇后,青溪的目光也暗淡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奴婢明日一早就吩咐小山,让他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