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封之礼,除主祭的君主之外,还有辅祀二人。一人代君奉玺,意为掌天下之权柄,一人代君执剑,意为镇家国之危祸。此二人一般是一文一武,且极具威望。
对于卫伊来说,最适合的执剑人毫无疑问便是周安,可现在,他拒绝了。
“舅父,为大卫持剑镇国者,非你莫属,此乃众望所归,民心所向,还望你莫要推辞。”卫伊语气诚恳地劝说道。
周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拒绝掉这个差事,天下已定,留给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就算他有幸活到望日,但前脚执剑镇国,后脚魂归九天,这对于卫国和卫伊来说,都决不是一个好兆头。
可,该用什么理由拒绝呢?如卫伊所说,由他执剑,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的事,拒绝?似乎既不合情也不合理。
“陛下,我有一事相告,但这件事,还希望你能替我隐瞒一二。”周安沉思了片刻,决定将自己时日不多的事如实相告,这样卫伊至少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在将来要突然去面对他离世所造成的一系列后果。
虽然,他早已经在安排了。
卫伊有些疑惑,正色道:“舅父请讲。”
周安小酌了一口热茶,坦然道:“流萤光销,不日,吾将别人间去。”
手中的茶杯猛地一晃,差点失手,卫伊先是一愣,而后惊诧地看向周安,她想从周安淡然地表情中看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可惜,并没有。
“舅父,你,怎么会?”卫伊小声低语,她仍在努力说服自己这是一个“玩笑”,可尤善察言观色地她轻易地从周安的神态中判断出这并不是一个“玩笑”,况且,印象里,周安也是从不与人开玩笑的。
“当初在上庸关下,我本就该死了,只是或许苍天见不得这九州的纷乱,借了些日子给我,如今天下已定,我自然也是该去了。”周安用玩笑的语气阐述了真相。
看着周安面带微笑地对于“自己的死亡”侃侃而谈,卫伊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皱着眉头,肃声道:“舅父此言差异,苍天若有道,以舅父之功德,怎能盛年而去?”
言罢,卫伊起身吩咐远处的亲侍道:“清砚,请太医院的三位掌院过来。”
“慢!陛下,不必了。”周安出声阻止道,毕竟,他不是病了。
“舅父,这事听我的,看看吧。”卫伊正声道,亲侍随即也往外去了。
望着表情略微有些严肃,处事又十分果决的卫伊,周安愣了一下,她,真的已是乾坤独断的皇帝陛下了。
“罢了!由她去吧!”周安默默叹了口气,又在心底问“天道”道:“能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吗?”
“风吹雨至,人随雨去,十一天后,会有一场雨。”天道的声音在周安的心底响起。
“唔,看来撑不到望日了。”周安心中叹道,望日是月中十五,而今日也才二日。
“抱歉!”
天下已定,万民也得到了修养,周安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了。趁着太医未到的功夫,他一边与卫伊继续对弈,一边饶有兴趣地问向天道道:“我会怎样离开呢?是魂魄离体,还是带着这具身体一起离开?”
“尘归尘,土归土,这具身体属于这个世界,也将还于这个世界,抱歉,你无法带走它。”
“那是魂魄离体咯?”周安好奇地问道。
“你可以这样理解。”
“记忆呢?我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会被抹去吗?”
天道似乎停顿了一下,方才有些犹豫地回道:“这个,我,不知道。”
这并不是周安想要的答案,但他也只是长吸了一口气,又接着问道:“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这是他最关心也最在意的问题。
“当然,日月巡天,万物生长,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不仅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你所见,所闻,所知,也都是真实的。”
周安隐隐约约从天道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丝郑重和自得,微微一笑,回道:“如此,够了。”
只要这个世界是真实的,那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而非虚妄,这,已经足够让周安满足了。
很快,三位掌院太医就到了,经过了一番细致的望闻问切,他们给出了一个统一的结论,周安,很健康。
待到太医离去之后,卫伊望着周安,眉头微皱道:“舅父身体安康,何出将死之言?是否感觉有误?”
周安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声道:“身体发肤,好坏自知,不瞒陛下,臣可能是撑不到望日了,故而,执剑之事,还需陛下另做准备。”
卫伊有些难以理解,但言至于此,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之后,两人一边对弈,一边商谈国事,却也没再提及登封之事。
“陛下,本月望日日盛月满,紫薇盈宫,是登位的极好日子,臣请奏还是按照原定时间行登封之礼。”司天监监正听卫伊说要将登封之礼提前到三日后,进言道。
“朕意已决,你就告诉我三日后可是晴日便好?”卫伊语气坚决地回道。
“是晴日,只是…”
“可以了。”卫伊打断了监正,又问向礼部尚书道:“何尚书,诸般仪礼可曾准备就绪?”
礼部尚书何为之虽然有些疑惑,但他看出了卫伊的确是心意已决,连忙回话道:“回陛下,登封之仪礼大多已经齐备,提前至三日后倒也无妨。只是,这样会稍微有些仓促,些许微末处可能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无妨,通知诸臣公吧,三日后,朕于东阿山方圜坛祭天登封。”卫伊正色道。
“诺!”二臣应声,何为之又问道:“陛下,辅祀可还是车骑将军与光王殿下?”
“当然,稍后朕会着人传旨,你且派两个人跟着,简单地教一教车骑将军和光王随祭的仪礼。”卫伊吩咐道。
“诺!”
车骑将军府,负责传旨的司侍见周安发愣,以为他是喜极而失神,笑道:“恭喜将军,持剑镇国,享大国之气运,受万民之礼奉,此般殊荣,唯将军受得。”
令司侍困惑的是,周安回过神后,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又似苦笑地回了声“陛下隆恩”。
三日后,东阿山,清风和煦,万旗招展,文武百官皆身着黄色祭服,肃穆而立。最前处,卫伊,周安,卫桐三人的着装却与百官大不相同。
卫伊身着象征着“水德”的黑色云纹祭服,手持镇圭,望着面前通往山顶祭坛的阶梯,昂然而立。周安仍披黑色玄甲,手持镇国宝剑,巍然不动,却锐利之气四溢。卫桐则是一身白色文士服,手里捧着传国玉玺,目视前方,满面肃穆。
“咚,呜!咚,呜!”
鼓角九响,鸣告九州,大登封,启!
鼓声和角声停息后,卫伊挪步向前,一步,一步,又一步,缓缓向山顶走去,而周安与卫桐紧随其后,只是,他们永远比卫伊要慢上三个阶梯。
礼祭之肃穆使得天地失声,所有人都望着向山顶走去的卫伊三人,看着他们迈过一个又一个的阶梯,虽然隔得太远,听不见声音,但看着他们的步伐,人们的心里却自然地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登阶的过程并不快,就像是卫人谋求统一天下的多年求索一般,缓慢却也有力。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卫伊三人才来到方圜坛上。这场登封之礼,卫伊自己便是主祭,所以,一应的祭礼。都需她亲力亲为。至于周安与卫桐二人,倒是没什么事了,只需站在一旁充当护法即可。
“拜!”礼官长喝道。
卫伊手持三柱香,分别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行礼,此为敬天地。
“告!”
回到祭坛中央,卫伊将三柱香插在了祭鼎之后,肃声道:“予卫伊叩告皇天后土,历代圣祖,自三蛮灭桓以来,天下分立,九州不一,如此,已五十年有余。”
“先祖卫帧上承天道,下应诸民,而立大卫。先父卫平北击三蛮,东诛水寇,而轻夷祸。予卫伊承祖父之志,又幸得良将用命,能臣用心,终合九州,绝夷祸。”
“今予于仲月六日,设祭东阿山,昭告天地,通禀列祖,天下,归卫了。”
“予,卫伊,承天命而登紫阙,呈告!”
启告天地与先祖之后,登封之祭也只剩最后一项了,只听礼官高呼:“万民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