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口子,血色发紫,淤青不散,虽经过玑玄子精密的缝合,但愈合的地方极其有限,肉眼难瞧见的皮下,十分里得有八分,初伤时是什么样,此刻仍是什么样。
海风迎面吹来,萧弋伫立风中,又是阵阵低咳。
“好了,这下沈大人看够了,可以让我走了么?”他冷冷地垂眼,瞧着自个儿被扯坏的半截衣袖,在沈夜手上藕断丝连,呼出的气息似能一瞬结冰。
得,这回袖子是真断了……
“沈大人,请你放手……”
“别再叫我‘沈大人’。”
“那也别再叫我‘小猫儿’。”
“……”
“沈夜,请你放手。”
“你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
“……”
“萧弋,我问你,在你心中,我是什么人?”
“你……是知音、是好友、是值得信赖的伙伴。”
“……只是友人而已?”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沈夜天长地久地沉默,终归如约松开了萧弋的衣袖。
萧弋看了眼残破不堪的袖管,一身寂寥地走入黑夜,背影长发飘动,与沈夜的距离越来越远,不盈一握的腰身、骨骼凸起的脊梁,仿佛随时都有断折的可能。
在我心中,沈夜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曾经午夜梦回时,萧弋也曾漫不经心地问自己。
可惜他问得不够坦诚,于是得出的结论也很草率。
沈夜好么?
好,他很好。
那他喜欢沈夜么?
也许有一咪咪,但远不够强烈。
起码,没到愿为沈夜放弃回家的地步。
沈夜,对不起。
请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真的没法回应你。我最想要的,始终是回去自己的世界。
所以我要帮你改写即定的命运,只要你在这个世界与女主结为连理、长命百岁,我就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安度余生。
这就是我所期待的未来,最理想的未来……
而我若失败,就注定会在这个世界里早亡。
如此,我更没资格喜欢任何人……
沈夜凝望着萧弋的身影远去,从篝火中捡出那件早烧没了形的外衫,失声一笑。
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为什么藏匿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会如地动山摇般倾塌……他真的,喝醉酒了么……
他……实实在在地……就是个笑话……
就在这时,沈夜却又听棚屋方向传来了玑玄子惊天动地的暴吼。
“啊啊啊啊啊!哪个胆大包天的偷了本尊的酒!”玑玄子一边扯着嗓子嚎叫,一边蹬蹬蹬地往浅滩篝火这头跑。
这老孙子一眼瞅见沈夜,即刻咆哮如雷:“锦衣卫的小子,偷喝了本尊酒的人是不是你?!”
他小眼睛骨碌碌往周围一转,便瞄到了歪倒在沙地上的酒坛子,再赖皮狗似凑近沈夜身边嗅嗅,立马像个点着了窜天猴:“好啊,小子,果然是你!”
沈夜眼中,只容得下萧弋一人的影子,玑玄子这会儿就是捅穿了天,沈夜也全然不见。
玑玄子见沈夜无视自己,更是气急败坏,一个仰卧起坐,就往沙地上撒泼打滚,小身子卷起一溜烟沙尘。
“小子,你还本尊酒来!还本尊酒来!你信不信本尊跳起来打你膝盖!”这老孙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来就来,碰瓷儿啥样他啥样。
他本就是幼童外貌,此时闹上这么一出,真跟吃粑粑小屁孩似的。
沈夜视线仍追着萧弋背影,任凭玑玄子在面前大哭大吵。
玑玄子见自个儿甭管怎么耍无赖都引不起沈夜关注,猛地就又弹了起来,一蹦老高地扑向沈夜。
沈夜原不愿理会玑玄子,不料却给了这老匹夫可乘之机。
只见玑玄子就像条滑不溜丢的老泥鳅,一下游到了沈夜肩上,让人要抓抓不住、想甩甩不掉,着实防不胜防。
玑玄子再一个翻身,便骑到了沈夜的脖子上。
“小子,本尊不管!你把本尊的酒还回来!就是吐,也得给本尊吐出来!”这老孙子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挥舞两条小短胳膊,才不管沈夜伤势好没好全,小拳头一顿猛捶沈夜胸口,一点形象都不顾。
却也是因此,他坐得高、望得远,瞧见了些许沈夜瞧不到的状况,马上吧唧吧唧嘴:“哎呦喂,那个小朋友这是要去哪儿?!不是吧不是吧,他该不会是——”
沈夜听到“小朋友”三字,眼神骤然一紧,肩膀一个抖动,就将玑玄子从自己身上甩了出去,教他一个倒栽葱,吃了一嘴沙。
可当沈夜急切再抬眸时,却早不见萧弋踪迹。那束清癯而缥缈的玄影,好似已化为一缕轻烟,消融在海天之界。
玑玄子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时,却连沈夜也一块儿瞅不着了。
沈夜当然猜到萧弋去了哪儿,脑子里当即只剩一个想法:这家伙不要命了……
罢了,既然那家伙豁得出去,那他沈夜舍命奉陪便是。他绝不会让那家伙有事。
“哎,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不惜命!算了。去吧去吧,本尊还能拦着你俩不成!没了小丫头那个拖油瓶,凭你俩的本事,本尊相信不会出大事!这样也好,快去快回,找到要找的东西,咱们就赶紧离开这座岛!这儿当真一点都不好玩,本尊早就待腻了!”
玑玄子深长慨叹,蹲在岸边玩起泥巴。
“嘿,这两个小家伙,分明般配得很啊,奈何一个戳不破、一个看不穿,中间还隔着个糟心的小丫头……呵呵,要不怎么说是年轻人呢,谁没在年轻时经历过一场情路坎坷!没关系,慢慢你们就懂咯!呜呜呜,就是可惜了本尊的好酒!酒啊酒啊,本尊的心都要碎了!”
转眼天就快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