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萝勉强定了定脚步,当机立断挽了个剑花狠狠向下挥剑,剑尖深深没入土壤激起阵阵碎石尘屑飞溅,短暂地减缓了她移动的趋势。
是通天梯。
飞升之人不可滞留下界,这几乎令她无力反抗的力道定然是来自天道的指引。
她的时间不多了。
“秦灵师姐。”
温萝不着痕迹地扫一眼南门星交襟领口越积越多的血渍,飞速地开口,“还请你与容玗师兄来此关照下他的状况。”
南门星猛然抬眸,一时间竟并未流露出平日里游刃有余的阴郁神色,反而显出些来不及掩饰的错愕和不赞同:“……你不愿我与你同去?”
“我不想看着你去送死。”温萝不偏不倚地对上他视线,单刀直入道,“你现在必须好生休养。”
近在咫尺的银发女人面容精致得不似真实,本便出落得极为俏丽动人的面容在九天雷劫的洗练之下更添了几分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银发浮动着在空气中穿行,尖细发尾若有似无地落在他面上,掀起一阵电流般难以言明的痒意。
南门星轻轻笑了下,分明是不受控制地脱力颤栗的狼狈模样,却似是比起平日里更多了几分世俗红尘的真实感:
“送死?为你而死,于我而言是此生最为畅快的幸事。让我在这种时候离开你——你是如此了解我的呀——不可能。”
团子:“……他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变态啊。”
温萝面上却并无调侃戏谑之色,也并无笑意,猛然间失去神色的面上,蜕变得愈发颠倒众生的面容更显出几分无形之间的威势。
静默良久,她才缓声开口:“你知道的,如果我想,你一定会这样做。”
说罢,她便不再留意南门星因她言语之中隐约透露出的“三生契”讯息而骤变的面色,侧过脸冲闻声赶来的容玗微微笑了下:“劳烦容师兄了。”
团子却冷不丁惊声尖叫:“完了,主人,出麻烦了!”
温萝:“?”
勉强平复了语气,团子语速却依旧很快:“先前我没与你细说,实际上咱们重写的剧情不仅仅只有大女主升级流爽文一条路,总部始终在买股文和大女主文之间犹豫徘徊,
直到你在典夏试炼之中莫名其妙折腾出来一位‘心动男嘉宾’之后,总部才最终拍板决定归为修罗场买股文的范畴,可是刚才却突然下达紧急通报——哪怕是买股文,也要积极相应号召,减少躺赢剧情——也就是说,殊途同归,现在你还是得象征性地在大结局体现一波女性力量。”
温萝心底一个咯噔,一阵极为不详冰冷的预感在心头来回滚动,登时凉了一片。
温萝定了定心神,强自镇定道:“……说人话。”
团子呐呐:“待会上界只有你一个人去。”
温萝:???????
这是人干事?!
就连铭渊小弟都有眼下这么多人一同对抗,轮到大boss反而人员锐减,换她一个人单打独斗?!
这显然已经脱离了“相应号召”的范畴。
这叫“战力等级模糊不清”,说好听点叫“朦胧”,说难听点就叫bug。
铭渊他不要面子的吗?!
团子:“……这不重要,主人,重点是你要靠自己赢下来。再说了,眼下的确只有你一个人成功渡劫,飞升的只有你一个,这很合理。”
温萝瞳孔地震:“太虚昆仑不是好不容易修复成功了么?”
团子:“修复归修复,就算是电梯也要考虑限重啊,多余的那是另外的价钱。”
温萝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总部真的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可能性么?我只是刚渡劫成功飞升的修士,他却已经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祖宗了。”
团子轻咳一声,努力找补:“铭渊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如今他已将全部人马派遣下界——几位男配替你拖住他们放你上界,这样分工岂不是很合理?而且,别忘了,你体内有着他最为忌惮的东西。”
温萝身型微滞。
铭渊最为忌惮的,自然是典夏拼尽一切也要留在这世间的、凝聚着她毕生心血的剑意传承。
见她显出几分松动的迹象,团子趁热打铁:“没错,实际上这最后的剧情在总部的干预下,还有一条暗线——替典夏杀了这个心机男负心汉,替她报仇!这就是女性的力量!咱们不需要假借他人之首!”
温萝静了静。
不仅是典夏。
千年前,公羽川也曾为她而陨落在铭渊首中。
的确,她本可将这一切视作小说之中既定的剧情发展,
可既然如今上天给了她这次机会,她便也绝无机会错过。
既然总部能够替她做出这种安排,想必也是经过考量之后深思熟虑的决定。
更何况,她本便始终因一路上莫名的“躺赢”而心有不安。
虽说依照如今的发展,她原本轻描淡写便能完成的任务定然要再经历些本不必有的波折,但想必对她最后想要达成的结果不会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和偏差。
身边一道清风拂过,裹挟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若有似无地窜入鼻腔,
顾光霁垂眸扫一眼南门星胸前绽开的血花,剑眉轻皱,流云袖摆与身侧女人飘扬的银发无声地纠缠。
下一瞬,便有两道紫色残影掠过几人身侧,温萝怔了一怔。
合黎山一战之中,月纶的九名傀儡损伤大半,唯有自始至终守在墨修然身侧的两人才得以艰难幸免于难。
这两名格外熟悉的傀儡此刻正一左一右垂首静立于南门星身畔,以一种似曾相识的姿态抬首穿过他繁复华贵的袖摆,轻轻搀扶。
似有所感地转身回望,两道紫色身影正踏着斑驳虹光缓步而来。
望见眼前一幕,墨修然面色也显出几分微妙,
静默片刻后,他终究并未多言,只是垂眸定定地望着身前仙姿凌然的女人,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真好。”
真好,她成功了。
这千年来未曾有人逾越的鸿沟,在她足下一息之间化为平地轻松跃过。
自此,五洲大陆的历史将会添上如何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的名字,永世不可能被这片土地遗忘。
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强大的、灵动的、鲜活的、美丽的、意气风发的……
不该是百年前那般,跌落尘泥之中,与血污狼藉相伴着坠落,杳无生气地凝固在他骤然冰封的血液与视野之中。
腰间储物袋猛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墨修然缓缓垂眸,唇畔逸出一抹辨不清意味的笑意。
灿金色虹光冲天而起,渐次湮灭之时,一把做工极为精致的长弓在他掌心显出形状。
温萝不自觉望向他掌心的繁弱金弓。
在他先前对她身份的试探下,先前那一层不起眼的锈迹早已在她指尖的短暂触碰中寸寸碎裂化作齑粉逸散于虚空之中,如今那绚目的弓身在日光下,流淌着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水波般粼粼的光泽。
“这是……”
“物归原主。”
话音微顿,似是难以启齿一般,又似是回想起什么不愿停留驻足的往事,他微微侧过脸,轻声道,“让它代我保护你、陪着你——”
“——如百年前那般。”
却也不似百年前那般。
气浪拂动,掀起两人青丝银发于空中纵横纠缠,发尾勾勒出虚无的痕迹蔓延向不知名的远方。
墨修然扯了扯唇角,一双眼眸光华流转,眸光顺着凌乱纠缠的发尾一路攀爬至交叠出辨不清你我的发丝。
凡间界,人们信奉“结发受长生”,发丝纠缠已是最为隐晦却又暧昧的寄寓与碰撞躁动的心事。
那是一种足以支持一生一世的守望与心意。
说来可笑,他们二人之间曾有过两次名正言顺的婚宴,却又从未有过一刻令他安心认定他在她心中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