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掉马进行时(十一)

那微末上扬的弧度在他干涩苍白的唇畔流连,小心地拂落他面上一闪即逝的茫然与后怕。

为了她,哪怕是死亡他也甘之如饴,又何惧一个柏己?

可如今看来,倒是也不必如他想象那般麻烦。

既然罕仕知晓内情,他又何必冒险去触柏己的霉头。

“若不是用过,我又如何能知道,你竟然还在心里藏了些有趣的秘密。”

方才那一番动作和着他此刻心下激荡的心绪,再一次不可避免地牵扯了体内还未痊愈的伤势,

鲜血如灵蛇蜿蜒攀爬,顺着他冷白得似尸体一般的精致下颌汩汩滑落,化作赤色珠玉般滴滴坠落淡黄锦衣之上,染红了他暗纹流淌的侧襟。

南门星却似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轻描淡写地随意抬手,

宽大袖摆抹去唇畔不断涌出的血渍,在面上拖拽出一片惊心动魄的红痕,那因虚弱而格外浅淡的唇色此时也映着血色,无端显出几分瑰靡迤逦的美感。

乌浓稠密如鸦羽般的长睫之下,却是一双令人望而生寒的幽邃眼眸,

一眼扫来,满目寒凉。

“你一早便知道,若我立即动用曦合石,阿芊定会受伤,是不是?”

罕仕拧了拧脖子,不答反问:“怎么,你宝贝了八百年的身体,这回真没了?”

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嗤,南门星勾了勾唇,

漫天星河之下,他于衣袂翻飞间缓步而来,语气森寒。

“你真该庆幸,你说的话并未成真,否则……”

说到这里,他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喉头性感的凸起,若有所指地轻柔扫过,

随即,他缓缓笑开,薄唇轻启。

“——我一定会杀了你。”

两人相识已超过千年,尽管亦敌亦友、关系不算和睦,可毕竟先后共事已长达百年,

罕仕自然不会错认他语气之中几乎横溢的霜寒杀意。

他并未说笑。

若是那个早已死得不能再死的女人出了什么事,南门星当真会如疯狗一般,不顾一切地杀了他。

静默片刻,罕仕收敛了神色,平复下心头下意识生起的后怕和颤栗,轻声冷嘲。

“疯子。”

被他毫不客气地当面指着鼻子痛骂,南门星却并未动怒,反倒似是被极大地取悦了,

沾染血色的红唇肆意上扬,犹若冬日雪原之中绽放的血梅,带着蕴满血腥气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来回来去就这么一句,你不嫌腻味,我耳朵却要生茧了,真是无趣得很呀。”

说到这里,他冷哼了下,唇畔弧度轻蔑,“既然知道,就不要再来招惹我。

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你心下不喜的事情哦。”

罕仕静静看了他片刻,目光在他难掩羸弱的面色上一扫而过,

半晌,他突然开口:“月圆之夜。”

他这话没头没尾,来得莫名,

可只一个瞬息,南门星便瞬间贯通其中复杂如乱绳般的牵连,身侧隐在宽大袖摆之中的苍白微凉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几乎是同时,裹挟着滔天盛怒的灵力冲天而起,掀起南门星一身绫罗锦衣在夜色之中翩跹飞跃,其上滚着的暗纹在清辉如水般的月色之下折射着诡秘的光泽,

三千墨发狂舞,发顶金冠几乎承受不住他骤然暴涌而出的灵压,颤抖着哀鸣,复又在哀鸣中寸寸尽碎。

同样承受不住的,还有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

南门星如今身负的伤势,若是换作旁人,恐怕依旧是要缠绵病榻动弹不得的程度,

可他却仗着自己逆天的修复能力与不似常人的耐痛意志,不仅硬撑着自元和不远万里赶来北境边缘的苍梧,更是先后两次强行动用灵力。

哪怕是金刚不坏之躯,也禁不住他这般毫不怜惜顾忌的做派。

血迹再次愈发汹涌地自他上扬的唇角溢出,南门星闷哼一声,眉头不自觉紧皱,

开口声线却极为平稳,仿佛那个重伤濒死之人根本不是他,隐含着几欲毁天灭地的暴怒。

“果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当时却不告诉我?!”

面对着浩瀚的灵压,罕仕却并未显出惊惧之色,轻嗤:

“你我当初的约定,只是你助我毁去八宫封印阵,我便将曦合石交予你,却并未谈及我是否该把其中内情尽数一同告知于你。”

南门星怒极反笑,飞扬的眉眼犹若暗夜之中摄人精魄的魅鬼:“哦?所以你如今大发慈悲地开口告知,我是不是还应当感恩戴德?”

罕仕神色难辨地瞥他一眼,静立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不必。”

顿了顿,他淡淡道,“不过,就凭你如今的状况,恐怕杀不了我。

聪明点的做法,是趁着主上未归速速离开,早日回去救你那病秧子夫人。”

意味难辨地轻哼了下,南门星在漫天飘摇风雪之中转身,

正欲离去之时,身型微微一顿,回眸扫过来,“他此刻不在苍梧,又是去了哪?

要是我没记错,那帮死了上千年的、当年带头不利公羽若的老东西的魂灯,已经被他连月碾碎了个干净,连灰都不剩了。”

罕仕在他惨白的面色与胸前绽开的猩红上逡巡片刻,

似是吃准了即便他此刻动身赶去柏己面前,也只是自寻死路,便并未开口讥讽“主上行踪与你无关”云云,只平静道:“他去了云州。”

“云州?”

眸光微动,百年前合黎山前惨死的紫衣少女、以及自她体内汹涌荡漾开来的赤红火舌陡然自脑海深处涌现而出,

南门星皱眉,“为了当年现世的苍冥邺火?”

“嗯。”

随即,两人之间便陷入一阵莫名的沉寂,徒留漫天飞雪。

半晌,南门星蓦地笑了下,气息牵动体内伤势,又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惊咳,

胸腔震动之下,原本便无时无刻不隐隐作痛的伤情陡然更添了几分难耐刺痛,比起当年火毒噬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似是也回想起了八百年未曾卷土重来的那抹几乎尘封在记忆深处不复追忆的痛楚,面上划过一闪即逝的黯然与空白,

口中是近乎叹息地轻嘲:“千年过去,他倒是从未变过,还是遇上那女人便可抛下一切的愚蠢。”

罕仕冷冷一勾唇,半是讥诮半是感慨地开口打断:

“看看你自己如今的样子,又有什么资格如此妄言主上?”

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掩下满目涩然凄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