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掉马进行时(六)

更何况,挚爱之人在她不知情之时,默默为她遮蔽的一切风雨,沉寂蛰伏于这世间数年之后,终于姗姗来迟地在那一刻却又翻倍地卷土重来,重重砸落在她骤然憔悴的身体之上。

殉情,便成了水到渠成的选择。

“她最后对我的一句嘱咐,便是将佩剑传给后辈之中有资格使用此剑之人,并将其命名为长恨。”

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与本能,一次又一次的本能和冲动,交织成一抹令人扼腕叹息的遗憾,

而遗憾却又裹挟着极致的爱,就这样随着长恨之主的陨落而从此长存于世。

“你与她相处的短暂不足月余的时间,于她百年的生命而言不过白驹过隙,

可她百年的人生之中,却就此只剩下了你一人,直到最后一刻。”

随着这最后一句语气不复先前那般冷硬的叹息,却似有一记重锤轰然砸落本便脆弱不堪的心房,伤痕之上岌岌可危粘连的血肉在这一刻彻底崩裂开来,鲜血淋漓。

柏己只觉得喉头一阵甜腥血气翻涌而上,竟就在一阵激荡的心神之下气血上涌,唇畔溢出一缕刺目的猩红血痕。

奚景舟微微一怔:“你……”

“无碍。”

开口却又是一阵压抑的轻咳。

良久,柏己抬手拭去唇畔血渍,挺拔的脊背无声而缓慢地重新倚回椅背。

他安静地坐在王座之中,胸口起伏的弧度无声地言明着他还活在这世上,可通身衰颓灰败气息却似是早已死去,

那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横亘在心口,散发着死寂腐朽的冷漠气息。

见他这般模样,奚景舟抿了下唇,终是并未再过多迁怒,只叹息般缓声道:

“你又何尝不知,师姐宁愿与你同生共死,也不愿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爱,一人独留于这世上负重而行。

长恨二字,便是她最后留下的答案吧。”

五指狠狠收拢,方才愈合不久的伤痕再次崩裂,

鲜血淋漓之间,柏己竟似是畅快般,若有似无地扬了扬唇角,眸光却随着上扬的弧度向着更幽邃处狠狠下沉。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极为缓慢地侧过脸,

那张颠倒众生的英俊面容之上,不复往日的散漫闲适,冷肃得仿佛亘古不化的顽石。

字眼自他牙关之中艰难地挤出,他一字一顿道:

“那么,长恨剑,现在在何处?”

罕仕早已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正殿。

既然是关于那位的话题,想必主上与来人定需要许久才可详谈尽兴。

天色渐暗,呼啸的风雪裹挟着彻骨寒凉拂过他空荡的右臂袖管,昏黄的暮色在整片雪原上镀上一层惊心动魄的色泽,仿佛置身于一片橙黄的汪洋之中,瞬息间便可在一片波光荡漾中溺毙了神志。

庞然骨龙仰天长啸,巨大的骨翼遮蔽沉沉暮光,在潋滟雪原之上投下一片诡谲的阴翳,向遥远的东南方疾速掠去。

抵达元和与云州交界之处的临南村,已是入夜。

百年前一夜之间因明紫色山火而沦为废墟的临南村,不知何时已被人精心修葺过。

水银般清亮的月色悬垂于浩瀚的天幕之下,渐次隐匿于远方幽深的密林之中,比起苍梧显然温柔了不少的风在细密的枝叶之中穿行,将漫天银辉与昏暗编织成一体的静谧画卷。

一座并不过分恢弘却也精致异常的雅舍静静伫立在不远处。

沉默的夜幕之下,不知何时正立着一名一袭淡黄锦衣的年轻男人。

他姿态优雅,身姿秀美,白得似冷玉般的面上,是一双狭长上扬的幽邃眼眸,瞳色乌黑,似有深谙的旋涡一般幽邃难测。

对于男人而言过分精致的脸廓与鼻梁之下,是一双殷红如血的红唇,此刻正微微上扬出一道甜蜜的弧度,分明并未言语,却似已有万语千言同万种风情一同糅进了他唇畔的笑意之中。

“今日终于得空来履行你先前的承诺了?”

南门星一指轻点额角,微微阖眸似是沉思了片刻,才夸张地了然道:“听闻奚景舟只身去了苍梧。

让我猜猜,柏己如今分身乏术顾不上你去向,究竟是因为所谓的天下苍生,还是为了那个叫公羽若的女人?”

罕仕冷哼一声,淡淡瞥开视线:“此事与你无关。”

说罢,他上前两步,却见南门星脚步微错,

一阵微风渐起,广袖浮动,瞬息间便闪身逼至他身前。

南门星这下意识的一番动作,竟是将罕仕不着痕迹地拦在身前,令他半步也近不了近在咫尺的雅舍分毫。

罕仕蹙眉,不悦道:“你这是何意?”

回应他的,是轻轻摊在他视野之中的一只修长掌心。

南门星指尖微勾,唇畔依旧挂着罕仕熟悉的阴郁弧度,笑意不达眼底。

“作客也不看看时辰?夜半三更,外男不得入内,以免惊扰了我夫人。

我可没有与你把酒话什么家常的虚伪心思,东西交给我以后,你就可以走了。”

“夫人?”

罕仕面色古怪地向紧闭的房门扫了一眼,下一瞬却不出预料地再次被南门星牢牢攫住了视线,强硬得叫他窥探不得分毫。

这一刻,他才缓缓将视线落在南门星无意识抿起的唇角之上,半是讥讽半是狐疑道,“从未听说你还娶过什么夫人,莫非还是当年那个风一吹就要倒的病秧子?”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罕仕话语的尾音还在风中晃荡,一道汹涌而来的劲风便陡然横生直取罕仕面门。

一阵令枝叶摇晃的震荡气浪之中,罕仕只觉得颈间一痛,下一秒便被狠狠扼住喉头掼到一旁参天古树之上。

命门受制,他却并不惊慌,只微微仰起头,垂眸直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昳丽不减当年的瑰靡容颜。

南门星五指扣紧掌心下跃动的脉搏,艳红唇畔扬起,似雪夜之中俏丽的一点血梅般殊丽无双,眸底却漾开比冰川还要森凉的杀意。

“不要再有下次。我若是当真想要杀你,那么即便是柏己亲临,也未必能拦得住我。”

顿了顿,他蓦地轻笑一声,语气甜腻缱绻地欺近他耳畔,吐出的字眼却无端令人脊背生寒,“别忘了,我是个疯子呀。”

说到这里,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似是在压抑胸口沸腾的盛怒,

平复了许久,才冷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松开铁箍般紧扣罕仕喉头的指节。

“曦合石呢?”

罕仕抚了抚颈间一片刺痛的皮肤。

方才南门星出手并未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