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四只男主(二十三)

那阵裹挟着滔天杀意的冰寒终究没能落在她身上。

随着一声冲破云霄的龙吟声震碎虚空,一股自洪荒流传至今的独属于冰甲九翼魔龙的强烈威压,在空气之中荡漾开来,

整片空间似乎都随着这一阵震荡而颤抖起来,无形的威压掀起一阵滔天巨浪,向着三大凶兽狠狠轰杀而去。

登时,巨大的轰鸣之声响彻天地,剧烈的振荡之间,以两人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自鲜妍草木至灵兽妖兽,皆被这阵来自魔族之主的震怒而瞬间吞噬湮灭,

滔天魔气几乎在天幕之上凝为实质,有如压顶的浓云一般压迫,狂风骤起。

先前仍十分凶悍嚣张的三大凶兽,受到这一阵血脉之上的威压之际,纷纷恭顺地屈服,

钩蛇入水,梼杌匍匐,邪凤化作一道金红的流光自天边落下,恭敬地仰起修长巨首,仰天凤戾,以示臣服之意。

唯有半空之中两团金色的光辉在强烈的罡风之中勉强摇摆着悬浮在原处。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柏己并未对月星洲与奚景舟过分留手,

两人虽说并未丢了性命,此刻却早已被威压震得昏厥在了原地。

自始至终安然无恙的,只有温萝一人。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绕过她腰际,稳稳地将她扣在怀中,胸膛的温热透过冰冷的龙鳞玄衣,一丝一缕小心地穿过她身上的衣料,似火一般点燃她的体温。

柏己垂眸俯视着她,牙关不自觉紧咬,风雨欲来。

此刻他的神情不复起初假意的轻佻,也不似近日刻意为之的冷漠,严肃沉凝得不像他。

视线在她身体上下扫视一圈,见她并未受伤,柏己眼底彻骨的冰寒渐消,却仍是怒极反笑,一字一顿咬牙道:

“就凭你这点本事,也敢独身一人截杀邪凤,不要命了?公羽川这些年就是这样教教你的?”

若不是他出手及时,恐怕她此刻早已在他面前就此陨落。

后怕与莫名的恐慌瞬间自他心底破土而出,他下意识一手紧紧捏住她抵在他胸口的手腕,指尖无意识得用力至泛白,仿佛欲将那纤细玉腕捏进他骨髓之中:“说话。”

温萝此刻依旧承受着方才灵力透支带来的脱力与疲倦,只觉得四肢沉沉,动弹一下都似是移山一般沉重无力,自然也无力挣开他几乎烙印在她腕间的力道。

然而,另一只垂落身侧的手却努力地抬起,略微颤抖着隔着一层冰冷玄衣抚上了他腹上那道横亘的可怖疤痕,极尽轻柔地触碰。

怀抱着她的身体微僵,几乎是瞬间,她的这一只手也被死死扣住,力度甚至比起先前还要更大几分,几乎捏断她的腕骨。

不等柏己开口,温萝便抬眸对上那双瑰艳如血的红眸,

她精致姣好的面容清冷无波,目光却坚定执着,极尽全身力气与掩于青玄宗首席弟子身份之下仅存堪称幼稚的固执:

“虽然听起来有些可笑与自不量力……

我知道你修为高深,我与你之间更是云泥之别,可即便如此,我却还是想要尽我所能……保护你。”

虚扶于他胸前的手被悄无声息地松开了,下颌却被那残存她体温的指腹轻轻触碰,

柏己眸光沉寂,漾满猩红色泽的眸底隐约闪跃着细碎的微光,利刃般张扬的长眉微皱,竟就这样不发一言地凝视着她。

半晌,他意味不明地低低笑了下,横亘盘旋周身数日的霜寒随之湮没逸散,唇角轻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只语气淡淡地道:“就凭你这细胳膊细腿,保护我?”

看他反应,温萝便了然他并未将她方才奋不顾身救人和精准触碰他衣襟内伤处的行为联系在一处,此刻只是受她舍命救他之举打动而暂且放下了先前的猜疑罢了。

说来也是,她想要他相信的真相,无论怎么看都过于魔幻了些。

可她背水一战,却只有这唯一一个目的。

并未躲避他轻贴在她下颌处的修长指尖,温萝干脆仰起脸,定定地注视着他,极轻极淡地勾唇。

公羽若极少展露笑颜,向来以淡然不迫的仙姿示人,如今淡笑,竟如冰雪消融般明艳动人,柏己一时竟怔愣在了原处。

而令他彻底动弹不得的,则是接下来她那双红润朱唇之中郑重吐出的字眼。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温萝轻轻地,缓缓地,却掷地有声地道,“二十五年前的云州与元和,我一直在你身边。”

柏己薄唇动了动。

随着她开口,似有什么将他心下一闪即逝的念头重新拉回刺目的明亮之中,逼迫他不得不正视那段他此生也不愿再忆的过往。

二十五年前,他初入五洲,与庄栾结伴游历至连仓之时,曾独自一人于通明灯火之下新奇地把玩木雕摆件。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若有似无的窥视。

起初他心生警惕。

毕竟,若是以他的修为也无法明确查探此人来意与所用秘法,那么此人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那段时间,他面上虽不显,却每日不敢安眠,生怕显现出破绽无暇防备,便被虚空中之人就此斩杀。

然而,就这样过了半月有余,那人却自始至终并未做出任何危险的反应和举动,

那时的他涉世未深,竟就这样渐渐习惯了与望不见的虚空之人同食同寝。

庄栾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只有他与那人才明白,实际上那段时间的游历,结伴之人并非两人,而是三人。

后来,他凝神之间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察觉此人短暂的离去。

由于不知此人性别,有祂在场时,他始终并未宽衣沐浴,

直到有一日,他察觉祂悄无声息地隐匿无踪,才立即借口托辞与庄栾分开,寻至密林之中的湖畔宽衣。

进入湖水之中之前,他曾短暂地犹豫,最终并未彻底褪去亵裤,就这样将就着勉强入水沐浴。

不消片刻,祂果然再次出现。

他本想如往常一般装作不察,却没成想祂不仅并未避嫌离去,反倒是更肆无忌惮地靠近了几分,直将他看得额角直跳,下意识抬眸看了过去。

那一刻起,他与祂才算真正明白,对方其实了然彼此的存在。

后来,他渐渐发觉,祂似乎并不如他起初想象那般神秘危险,先前从未出手动作,也并非是伺机等待时机,而是无法以虚无之体插手旁人之事。

不然,祂那一日便不会焦急得满屋乱窜,也不干涉阻挠庄栾做出如此鬼迷心窍之事。

伴随着满屋甜膻血腥气与透过窗柩挤入房中的清辉月色,他第一次感受到祂的情绪。

惊怒的,痛惜的,无措的。

温暖的。

沸腾的暴怒在祂茫然焦躁的纷乱之中,竟意外地被丝丝捋顺,在一片禁锢魂灵与□□的痛楚之中,缓缓平复了下来。

可他还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才在耳畔听闻自己因疼痛虚弱而微微发颤的声音。

他让祂不要再看。

可他知道,祂还是一路跟了过来。

一切却结束在庄栾的死亡之中。

拖着重伤之体回到苍冥殿中,他不禁嗤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