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轻描淡写地摇了摇玄铁扇,语气淡淡,“你们名声在外,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有几分本事。与其流落在外,倒不如来我麾下做事。”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展开,五人皆是一怔,
心下狐疑间,却也避无可避地涌上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惊涛拍岸一般裹挟着魂灵之中恐惧的战栗,瞬间击碎了他们最后一层理智的堤防。
他们以猎魔为生,与身为魔君的柏己本该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却没想到并未遭他记恨,反倒是得了一条出路。
虽说当真跟随柏己之后,定然免不了受到魔族人的挤兑针对,
可只要是能保下一条命,这些无关痛痒的敌视又算得了什么?
忽略了那一丝狐疑与异样,几人连忙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生怕反应慢了一瞬,便要错过这如天将甘霖般的一线生机。
将众人反应尽数收入眼底,柏己薄唇一弯,手中玄铁扇碰撞着收拢,轻轻地、极有节奏地敲击着指骨,目光显出几分恶作剧般残忍的调侃。
“别急,我还没说完。
虽说如此,我却也不能招揽太多人族修士,尤其是你们这般以猎杀魔族为生的人族修士。不然,我也无法对部下交代。
思来想去,我觉得匀出一个名额来最为妥当,可是这人选,还需要劳烦你们来替我决定。”
言毕,他便轻巧转身,寻了棵巨树屈起一条长腿斜倚上去,好整以暇地抬眸遥遥望了过来。
似是在等待欣赏他们接下来未知的反应。
柏己未尽的言外之意,几乎已经明显到令人无法装傻忽视。
——这唯一的人选,便要从他们五人之中凭武力决出。
此时还能有何人无法领会他此举的深意。
他根本并未出于善意大度给予他们生路。
反倒是以一种更为残酷嗜血的方式,逼迫着他们在生死关头做出决断,
在一线微弱的生的希望与队友之间的情谊之间择出其一,自相残杀。
五人皆是脊背一凉,一股寒凉不输霜雪的冷意骤然顺着脊椎攀爬而上,冷汗随之浸透全身。
望着柏己唇畔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弯刀女子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仿佛望见了什么嗜血恶兽一般,摇头喃喃:“不……”
“规则都听明白了么?”
低沉声音仿佛冥关扣门的轻响,随着一声清脆响指,五人周遭瞬间燃起数丈高的烈焰,赤红火舌将五人圈禁在方寸大小的圆形空地之中,炙热的温度仿佛仅仅触碰一瞬便会被瞬间焚烧殆尽。
“我耐心有限。”
颇有些愉悦地轻笑,柏己放松身体更向后倚了倚,只轻描淡写扫了一旁熊熊灼烧的赤红烈火一眼,语气淡淡,晦涩难辨。
“趁我还没有反悔,开始吧。”
火笼之中,一人惊怒地大喊:“是苍冥邺火!”
隐隐有女子绝望垂泪的啜泣:“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头领拧眉道:“不要慌乱,如果我们都不随他心意对彼此出手,他这番布局也就失去了意义。”
“哦,是么?”
柏己不加遮掩地高声哂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抬起月色下更显冷白的指尖,在众人目眦欲裂的目光之中,轻轻打了个响指。
随着一阵划破云霄的惊呼,只见原本还算宽敞的包围圈瞬间向内缩窄了数寸,此刻容纳五人已显出些许逼仄。
柏己理了理额前碎发,不甚在意道:“当然,你们可以选择不去争取这唯一的机会。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到时这圈中仍不止有一人站立在内,我便会立刻将你们这帮团结友爱的挚友一同,全部烧成灰烬。”
他对上头领几欲烧穿他身体的暴怒视线,挑眉轻笑,乖戾至极。
“我说了,这世上没有我不能做之事。
我的确要考虑夫人名声,可你又如何能肯定,我没有将你们彻底在这世上抹杀的方法?
碰巧我今日心情不错,好心给你们留些机会,可千万不要恩将仇报、恶意揣测于我,
若是我当真动怒,你们几个的下场就不会如此刻一般温柔了。”
说完,他便足尖一点,轻松跃至空气中横展的树杈之上,放松地屈腿靠坐其上,扬了扬下巴示意五人珍惜为数不多的时间,便不再开口。
起初,似乎还碍于多年来出生入死的情分,五人皆并未动作。
可流逝的时间却仿佛一张细密覆满绵针的网,将五人尽数拢在其中,
收紧之后,那无时不刻不隐隐作痛的触感与绵延不绝的恐惧,却仿佛印刻在心间一般,直令人焦躁难耐。
柏己的话显然并非玩笑,尽管心知肚明这只是他折磨几人而想出的看似仁善的点子,可求生的本能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推搡着五人不由得纷纷接二连三地祭出了腰间法器,对着昔日战友拔剑相向。
火星迸溅的噼啪声和着兵刃交接的刺耳刮擦之声印入耳廓,柏己眉宇渐渐沉了下来,目光幽邃沉郁地望着眼前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
看着五人为了最终那连保障都无的一丝生路,终究撕下了往日友善的面具,狰狞着厮杀在一处,
空气之中飞扬的血沫与绽开的瑰靡血花却并非来自于魔族,反倒尽数出自平日之中最亲近信任的伙伴。
痛呼惨叫之声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散入夜风中,掀起一阵令人颤栗的微风。
一炷香之后,冲天烈焰自动熄灭,风烟消散,其中却并无直立的身影。
分明是意料之内的场景,树上斜倚的玄衣男人却仍是意味难辨地阖眸,鼻腔之中逸出一声讥嘲的冷哼。
按了按眉心,他重新仰头靠上背后粗糙的树干,语气平静:“看得还开心么?”
夜风拂过,在一旁灌木丛上拨弄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半晌,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自其中显了出来。
温萝赶到时,火笼之中的厮杀正进行到高.潮。
隐在灌木丛之后,她眼睁睁看着五名挚友缓缓褪去最初的隐忍克制,渐渐显露出贪婪的邪狞,咬牙以利器刺向彼此的要害。
起初,他们似乎仍多少顾虑着彼此之间几乎崩断的关联,亦或者惦记着最后决胜而出的机会,出手虽说狠厉,却也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作困兽之斗。
可渐渐地,在这样狭小.逼仄的空间之中,每人都不免或多或少地负了伤,
眼见着自己无法成为最后那个幸运地活下去的人,便仿佛癫狂一般挥出利刃阻断旁人求生的机会。
以至于,原本以“胜利”为目的的争斗,最后却无声无息地演变成了无意义,却极尽残忍的血腥杀戮。
温萝不由得抬眸看向高处正垂下眼瞧着她的玄衣男人。
这一切的结局,恐怕在他提出这看似“好意”的提议之初,便已经预料到。
见温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却不说话,柏己眸光微动,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
下一瞬,他便自树梢欺近她身侧,高大的身型遮蔽本就晦暗的月色,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在温萝身前拖拽出一道深浅明昧的阴翳。
下意识抬手轻抚她尖瘦精致的下颌,似是这微末的动作与指尖温热的触感,能够将他自什么沉沉寂灭的噩梦之中拉出一般。
随即,柏己面色微滞,仿佛反应过来此刻指尖正做着什么莫名之事,他薄唇几不可察地一抿,掩饰般缓缓弯腰,在两人鼻息纠缠的距离堪堪停住,故作戏谑地扬唇:“夫人可还尽兴?”
她来时,火笼之中的五人眸中早已爬满蛛网般的血丝,连她小心的靠近都并未察觉,自然无暇顾及替她拆穿柏己的真实身份。
思及此,无视他万般缱绻自唇间逸出的“夫人”二字,以及此刻明显色厉内荏的姿态,温萝蹙眉岔开话题。
“既然有办法干净利落地杀了他们,你为何却要这般折磨他人心智?”
“因为有趣。”
温软的指腹按在她饱满的唇瓣之上,似是在阻拦她接下来冲口而出的言语。
柏己垂眸凝视着她,那张颠倒众生的深邃容颜在夜色下看不真切,
在温萝的角度,仅能望见他眸底头一次流露的复杂思绪,以及不复青涩羞赧亦或是邪肆张扬,仅余一片诡异平静的神情。
温萝微微用力挣了挣。
这一次他却并未从善如流地放手,反倒另一手绕过她后腰,虚虚揽着她转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