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庄栾时,温萝敏锐地察觉到他那张端正隽秀的面上,正隐约显出几分被意外之喜砸中的狂喜情绪。
温萝狐疑地将视线投向庄栾身侧的玄衣青年。
他身型挺拔,清瘦却极其富有力量,脸庞半侧,日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与清晰的轮廓之上,此刻正半睁着那双凌厉的赤瞳虚虚地望着远方,无端显出几分少年人的轻狂气。
目光在他微抿的淡色薄唇上停留片刻,温萝微蹙眉。
柏己唇色向来不似南门星那般殷红,如今她竟是无法通过他的气色判断他是否受过伤。
可能令平时持重清高的庄栾都险些藏不住雀跃的事,除了他先前无意之中提过的“龙鳞”以外,她实在是想不到第二条。
怀着满腹疑虑跟在两人身侧不过半日,温萝便发现了端倪。
比起往日,庄栾出手时似乎有意留力,出剑下意识的干脆之余,仿佛隐含着什么黏腻的意图。
分明以他的实力能够一击必杀的邪祟,他却总是需要连出两剑甚至三剑,仿佛刻意露出破绽等待着对方的反扑一般。
他隐秘的心思最终得到了回应,可当那一只高阶妖兽伸出尖利獠牙狠狠咬上他心口之时,下一瞬却似是被什么极其坚硬之物阻碍了。
只闻一声嘹亮的惨呼之声,它引以为傲的长牙寸寸龟裂成粉,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哀号翻滚,
下一刻,雪白剑光闪过,不偏不倚地轻松刺入它要害,了结了它生命中最后的痛苦。
庄栾丝毫没有在生死关头走一遭的后怕,反倒是仿佛小男孩得到了什么心爱玩具一般,兴致勃勃。
他兴奋地自衣襟之内掏出了一片成年男子掌心大小的黑色薄片,感慨道:“果然厉害!”
望见他掌心那片玄色龙鳞,温萝瞳孔紧缩。
被妖兽尽全力攻击过的龙鳞光洁如初,在日光下泛着朦胧柔和的光泽,竟是半分痕迹都没能留下。
柏己只随意扫了他一眼,闻言唇角微翘:“若是将它打造成利器,这天下应当并没有什么它无法穿透的防御。”
这之后,原本微泛起波澜的水面再一次恢复沉寂,就这样又过了半月有余。
就在温萝几乎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之时,变故突生。
闪跃的蓝光自天边飞掠而来,在庄栾身侧沉浮跃动,悬垂拼凑成一封来自青玄宗的传讯。
正是庄鸾。
庄鸾在传讯之中提到,在她与公羽川新婚蜜里调油的亲昵之下,她此刻腹中已孕有一女。
没错,在神通广大的修仙界,即使还未出世,修士便可通过神识查探,上至根骨,下至性别,皆逃不过殷殷期待的长辈眼中。
这种另类“x光”对于人族修士战力天花板的公羽川来说,更是手到擒来。
庄鸾性情本就开朗,对庄栾更是并未设防。
因此,除了提及她与公羽川爱的结晶的性别以外,就连她天生的玄阴之体与变异冰系单灵根的极佳天赋也一并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字里行间都是不加掩饰的欣喜与骄傲,仿佛她的女儿已经出世并出落成了独当一面、亭亭玉立、冰雪可人的小仙子。
玄阴之体自是不必说,虽说极易被当作炉鼎觊觎,可机遇与危机并存,光是躺赢升级的快乐便是旁人体会不到的。
更何况在公羽川与庄鸾两人的保护下,这未出世的小女孩早已成了五洲大陆修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没什么人会不长眼地胆敢触她的霉头。
而变异冰系单灵根的天赋,比起玄阴之体带来的加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庄鸾甚至在传讯中随口玩笑道,日后青玄宗下一任宗主之位恐怕轮不到他庄栾,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乖乖给他还未出世的小外甥女让位。
剩下的话,便是妹妹对于哥哥的依恋想念,
关心了他几句近况后,庄鸾便提议让他早日回到宗门,好在公羽川事务繁忙她被一人丢下无聊之时有个伴。
柏己并无窥探他人隐私的癖好,见他身前蓝光尽数逸散而去,而庄栾面色更是复杂难辨,才象征性偏头问了句:“怎么了?”
他的声音仿佛将庄栾自神游之中扯了回来,唇畔勾起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庄栾道:“没什么,我妹妹有孕,特意传讯与我分享这个消息,想让我回去陪她。”
温萝沉吟,柏己血洗青玄宗发生在十五年前,而公羽若如今十四岁,扣除庄鸾怀胎十月的时间,每一点都恰好吻合。
看来,庄鸾传讯之中提到的女儿,便是如今的她。
这些日子近距离的观察,她多少也能摸透庄栾此人的性情。
他本性不坏,根骨极佳,之后更是直接被第一仙门宗主收入座下,一路顺风顺水,早已在潜移默化之中养成了极高的期待与自尊,
此番下山游历,便是由于心中纷乱的尊严与相比而言略显不济的实力撕扯,理智而生出的结果。
想必即使是还未出世的亲外甥女,若是动摇了他下一任青玄宗宗主之位,他也同样不会心甘情愿地退让。
温萝望着他唇畔若有似无的僵硬弧度,心下暗叹。
看来,自今日起,她再也没有休息的机会了。
两日后,两人商议一同离开云州,顺着传讯符之中庄鸾的心愿,向元和走。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若是赶到元和之后并无邪祟作乱,那他们便在这一道人生的渡口分开,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进发。
山高水远,日后若有缘分,总会再遇。
比起仙门林立,群龙无首,略显混乱的云州,元和有青玄宗坐镇近百年,局势安定,富庶宁静许多。
查探了两日后,两人只觉得百姓安居乐业,人潮熙攘繁华,风平浪静,半点邪祟的影子也没有。
庄栾终于松口,决定不日便启程回青玄宗,而这最后在外散心的日子,两人也终于不必再过先前那般风餐露宿的日子,干脆找了个家客栈住了下来。
夜凉如水,清冷月色自雕花精致的窗柩倾泻入内,温柔拢在房中陈设装潢之上,仿佛镀了一层银辉一般静谧安详。
温萝凝望着柏己光暗交织之下更显深邃的脸廓。
他似乎已陷入沉眠,呼吸长且缓,长而密的睫毛被月色投上一层亮白的光影,如银蝶展翅一般微微震颤着,阴影拓在他高挺的鼻骨之上,
沉静之中,带着几分矛盾却又异常和谐的桀骜不训。
在与她相遇之时,他即使是休息也都是警觉的,
向来都是背靠石壁双手抱胸,仿佛下一秒便能睁眼应对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
从未如此刻这般放松地平躺在床上,沉沉乖顺地安心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