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桥松死了以后,宁相一夜白发,在家中对着幼子当年高中状元时写的行文呆坐了一个多月,才渐渐活过来了。”程迦不跟兰亭昭客气:“宁青玉是宁丞相余生的心血培养的,兰二小姐今日若是成功了,无异于掐灭了宁相最后的希望。”
“宁小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做呢?”
兰亭昭狡辩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程迦调了弦,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声,冰冷的琴房想起了古老低沉的琴音。
他告诉她:“你知道浩瀚书院的山长温淇清吗?他与你父亲,宁桥松曾是同窗,宁桥松得了状元,温淇清得了榜眼,你父亲得了探花。”
“自从宁桥松死后,温淇清与你父亲断绝了关系,两人同在洛阳,却老死不相往来,生生不负相见。宁相的学生遍布天下,无一不继承他以仁为主的思想,只有你父亲,与其背道而驰,他彻底沦为了皇帝的爪牙,这些年,他抓的人究竟是不是每一个都有罪,我相信他很清楚。温淇清反对你父亲的做法,屡次弹劾你父亲,但皇上一概无视,后来温淇清看透了,便从翰林院离开,回到了书院,他无力报仇,便选择百年树人,要求书院出去的学生,不再走你父亲的路。温山长与宁桥松关系甚好,世上他最恨的人,就是你父亲。”
“兰二小姐,即便如此,温山长也不计前嫌,亲自教导你的兄长,这是他身为人师的胸襟,你今日所做,若传了出去,温山长就算不怪罪你哥哥,你哥哥也会自行离开书院。”
程迦只是讲了个故事,言辞中没有评判她的行为,没有严厉的批评,陈述事实罢了,便让兰亭昭的双眼通红。
她只顾着跟程迦说话,没发现那小书童悄悄离开,又悄悄回来,这时来到他们身旁,手中端着的案子上,放着一块叠成了手帕般的水红色丝绸。
但兰亭昭清清楚楚知道,那不是手帕。
兰亭昭一听到会连累哥哥,立刻变了脸色,她连连摇头,苦苦祈求道:“求求世子,不要让我哥哥知道,我是一时糊涂,求世子了。”
“如果兰二小姐愿意帮我个忙,那么我会替你瞒下此事。”程迦从不屑于用言语威胁人,使旁人为他所用,他会抛出一个更加诱人的条件,“你年岁还小,犯错在所难免,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我有一个随从,如今正跟着你姐姐,我需要确定他每日都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若答应你,你便肯将那东西还给我?”兰亭昭看向那水红色肚兜。
程迦笑着揉弦,因为他已经知道,兰亭昭的答案。
小书童将那抹水红色送上,兰亭昭一把抓住,塞回袖口中,她将肚兜拿走后,小案上是一叠嵌了金碎的宣纸,小书童对兰亭昭开口说:“劳烦二小姐将我家阿释哥哥每日所做都写在纸上,每过七日装进木盒,放在后门门口。”
“然后呢?谁去取?”兰亭昭好奇问。
“这个不需要二小姐操心了。”小书童答。
程迦的要求,不免让兰亭昭多想,但她并没有联想到其它的,只是猜测程释的身份不简单,程迦怕他在兰府受罪罢了。
这对她而言,不难办到,白日里找个借口往兰言诗院子里去一趟便是。
窗外的绿梅开得正好,她想到了今日在这里恰巧撞见哥哥时,他装作小老头质问她们为何不去打招呼的样子。
幸好,幸好。假如让哥哥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她一阵后怕。她知道在哥哥眼里,她是单纯的,听话的妹妹,她希望他一辈子这样看她。
“兰二小姐,我有一事请教。”
“什么?”
“今日在望枫亭,发生了什么?”程迦稍作掩饰:“我相信世界上没有无故的爱恨,是宁二小姐得罪你了吗?”
兰亭昭灵光一闪,忽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了借口!
于是把宁妍玉欺负兰言诗,不仅不认她的公主身份,还羞辱自己的父母亲,最后还把狐狸扔到兰言诗的脚下,害她狠狠摔了一跤的事,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跟程迦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有股向程迦告状的意味。
“她欺负我姐姐,屡教不改,我也要毁了她姐姐,给她个教训……”
程迦听完,很是平静。
“你走吧,记住,今日离开紫苑台后,我们再未见过。”
兰亭昭立刻告辞,她一刻都不想跟程迦多待。虽然这人看上去挺好说话,但她总觉得他很骇人,跟他说话,莫名其妙就被牵着鼻子走了……她走的时候,程迦正在弹一曲《潇湘水云》,他用的古琴该是很好的,琴声通透悦耳,绕梁回响,他的琴技也很好,比兰府中的琴师高了不知多少,但偏偏这悠扬低沉的琴音让她后脊生寒,鸡皮疙瘩起了满臂,待走到程迦看不见的拐角,她撒腿就跑。
等兰亭昭走远以后,小书童开口问他:“世子,值得吗?”
值得吗。
程迦自认今日做错了很多事,从望枫亭开始,便是错的第一步。他不该靠她那样近,不该为她出声,后来紫苑台更是应该拒绝为她作画。他以为自己的自制力无人可比,但是在望枫亭,看见她被那群女人围攻,还摔跤受伤后,不悦到了极点,心脏也不受控制地发疼。
然后他做了,护她,画她,与她谈天,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