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雪雁咬着下唇,片刻之后,好像下定什么决心,抢过鹦哥手上的水盆,向屋里走去。

贾宝玉已经在外边大床上睡下,碧纱橱内,豆大的烛火闪闪烁烁,四下一片寂然。

林黛玉正端坐案前写字,雪雁放下水盆,凑近看去,只见白净纸面上映下几行秀丽的墨迹。

雪雁缓缓念道:“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1

方念完,林黛玉捏着纸边两角,轻轻吹了吹,递给雪雁。

雪雁讷讷接过,犹豫着问道:“姑娘是......让我别多问?姑娘知道我想问什么?”

林黛玉又铺开一张新纸,蘸墨继续写字,目光落于纸面,轻轻开口:“来便来,去便去,于我们何干?”

“姑娘就这么认定它是自己走的?一点也不担心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那也是它命里有此一遭,犯不着我们忧心。”

闻言,雪雁微微蹙眉,这话听上去无情,可她咀嚼着林黛玉的语气,又似乎不是那个味道。

雪雁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她从小跟着林黛玉,可有时候她也弄不明白林黛玉的心思。

“这个还在呢?”无意间瞥见桌案上的五彩线球,雪雁拾起往上一抛,接在手里,试图转移话题:“宝二爷对姑娘还是很好的,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姑娘。”

“扔出去。”

雪雁一愣,“扔......扔出去?”

“玩得腻烦,又没别的猫儿犬儿的,留着作甚?”

话音刚落,只见一滴清泪落下,紫毫笔尖停顿的地方,晕开浅浅一层水渍。

林黛玉的泪,实非常人之泪,近者每每见之伤怀,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

雪雁虽然并不知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但见林黛玉忽然掉眼泪,也不禁红了眼眶,着急起来。

她蹲到林黛玉身边,“是我不好,不该这时候来找姑娘,是我说错话了。我,我这就扔了去。”说着便握紧线球跑出屋外。

林黛玉泪眼迷蒙,向外望去,已然看不清雪雁的背影。

她垂下双眸,任泪水打湿纸面。

恰巧鹦哥进来,见雪雁疾跑出去,林黛玉又独自垂泪,忧心道:“这是怎么了?”

林黛玉含泪摇头,“雪雁许久不与我同榻,难道不知我什么样儿么?竟就这样慌张起来。”

其实自入荣国府以来,她无有一日不是枕泪而眠,也就这两日忽觉心中松快些,流得泪也少了。

鹦哥服侍林黛玉已有些时日,日日见她悲苦,虽习惯,却也心疼,问道:

“看着才好些,怎么又不痛快了?”

林黛玉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屋内骤然袭进一阵寒风。

冷风灌入心肠,她望着窗外孤月,想了想,喃喃道:

“就是......不痛快了。”

话分两头。

荣国府诸人之所以不知白犬去向,皆因这狗在二门上借着送货板车的便利,在板车底下,跟着车子一块走,直到出府,也无人瞧见。

到了街上,又躲在一辆粪车底下,臭味熏天却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城。

然而他也并非一帆风顺。

好不容易爬上山顶,三清观外却荒无人烟,卫赋兰吠得嗓子都快哑了,也无人给开门。

林黛玉在房中对月垂泪时,卫赋兰也趴在三清观门外,在冷月凄风里直冒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