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城民被屠戮的绝望。
无法守护家人的悲伤。
大火烧了半夜,黑化鱼他们似乎想抹去自己的痕迹,不仅烧了房子,还烧了人。
最后的最后,一个人来到她面前。
他刻意隐藏,温瑜只能看到他的影子,根据摇晃的火光,其他影子的对照,温瑜判断出,他个头不高,甚至有些过分的瘦。
应该就是黑化鱼。
“痛苦吗?”那人声音沙哑,却透着恨意和满足的舒爽:“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墨绿色的魂火燃烧,温瑾的魂魄被抽离。
怀玉城下,新挖出一个小小的窄洞,没有生命,没有风声,隔上几天,才会有一缕细弱的光,透过来,照进死寂潮湿的洞内。
温瑾的魂魄被锁在那里。
她看不到外面,却能听到一切。
最开始,无人管她,只是不时会有魂火灼烧于她,似乎想磨灭她的神智。
可温瑾的魂魄,尽管模糊不堪,痛苦不堪,却仍旧余着一抹赤色的光亮,不大,却足够明亮和温热,像是一盏生生不息的向日葵,让她这个人还勉强的可以称之为“活着”。
她没有屈服。
后来,时不时有人来拜访。
那人罩了一团黑,形貌身型不显,来到这里,不做别的,只是折磨温瑾。
她的魂魄尚有人形,被断魂链从琵琶骨穿过,连接束缚在身后的刑架上。
那人对她,像是在玩一个发泄的游戏。
会鞭打她,会用焊铁烙她,会用纸巾蒙住她的脸看她窒息,也会因为好奇魂魄的复原程度,而拔掉她的指甲,扯掉她的肠子。
魂魄跟随人的意志显形,那人也没有扯开过她的衣服,所以并不知道温瑾的真实性别。
温瑜好奇这人的身份。
他不是黑化鱼,来这里也没有什么目的,似乎只是单纯找到了个可以发泄情绪的玩物。
这是一个在书中,在系统得到的背景信息中,隐形了的人。
在被囚困的这个阶段,温瑜已经摸到一点法门,她知晓此刻是入梦,动用灵力屏蔽了部分神经感知,所以,她感同身受的痛苦,也不过十分之一。
虽然只有十分之一,她也知道,温瑾在这里,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她知道,温瑾是可以选择死亡的。
可温瑾没有。
就连温瑜也不知道原因,她猜得出来,但她不懂为什么。
长久的世界任务,温瑜的心早已麻木,就连感情都很淡泊,很多时候,她只是循着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去表现情绪。
有时候温瑜也说不清,那到底是她的真实感觉,还是她的伪装。
唯一有的波动,也是她控制自己保留下来的情感,是生死之间巨大威胁前的兴奋感。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在活着。
所以,温瑜并不懂温瑾,她的心是空的。
但她已经判断出,拉她入梦者的目的。
让她在经历着最痛苦、最黑暗、最不想面对的记忆时死去。
这段记忆,本该属于书中的温瑾,温瑜推测,也许是她接受了系统给予的世界信息,导致对方织梦时,产生了一些偏差。
可这些能杀了她吗?
温瑜不在乎的笑笑,雕虫小技而已。
梦这个东西,在第一个世界中,可是她的主业。
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了,温瑜是个容貌丑陋的脑神经科研助理,却喜欢上了一个享誉星际的明星,当舔狗的记忆她已经有些模糊,但却记得所做过的每一项研究,所切过的每一个脑子。
很多种族的数据,全部经由她的指尖,输入到超算中。
因此,温瑜很清楚。
最初梦境虽有威胁,可却是回溯之意,似乎是想查探确认某些信息。她动了些手脚,对方能看到的画面有限。
可从怀玉城灭那段记忆开始,梦境中的杀意越来越明显,似乎织梦之人确认了什么,想要将她困死在这里。
困意再次袭来。
这次,又是什么呢?虽然有趣,虽然能让她获得更多的信息,可她不喜欢,白天辛苦干活,晚上还要做一个晚上的噩梦。
该结束了。温瑜漫不经心地想。
阴涔涔的寒意渗入四肢百骸,关节骨骼处,针扎一般疼痛。
温瑜睁开眼时,一把刀正抵在她的喉间。
刀锋冷硬,正向下一寸寸的割进她的脖子。
血腥缝隙中,细密冷风渗入喉间。
感觉无比得清晰,温瑜知道,她要死了。
正好,还可以看一看,在书中,温瑾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上。
喉间疼痛,已经开始漏风了。
头晕的窒息感中,温瑜抬起头。
她看到了握刀的人。
黑暗微光中,只看得清他一双眼睛,如千年寒谭的底,是极致的黑。
对上温瑜,他的眼神中没有波动,杀她的目的很清晰。
温瑜笑了。
寂静黑暗中,她抬起了手。
这是梦境中,她第一次主动动作,仿佛挣脱了某种桎梏,连带着周围的空间,都崩裂了一瞬,露出剥离被踩碎时的“咔嚓”微响。
温瑜却不在意。
不是想叫她死吗?那她就死好了。
她反手握住刀柄,刀的寒气浸入她的掌心,相触的皮肤却像是被烫到似的开始脱皮。
“看着我的眼睛。”她嘴角上挑,笑容肆意而疯狂,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王者一般。
“等我来杀你。”
刀被她按下。
喉间没有疼痛,梦境却以刀为中心,碎裂崩坏,属于温瑾的过去褪|去,露出了这片空间本来的样貌。
虚无的灰色,散发着发馊的味道,像是将怀玉城的猪泔水都集中在了这里。
很丑陋恶心的地方,却是一个人内心的本核。
“温瑾,你以为你破了一线幻梦便了不起吗?你这样的恶人,我说过,我一定会让你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声音扭曲却尖细,怨念和憎恨扑面而来。
这是梦魇之魔。
据传,梦魇生于被屠戮之家,是含怨而死的不甘魂灵,由家人尸骨和怨气温养,吞梦成魇,执念入魔。成魔之时,狂性大发,顷刻之间,便在睡梦中夺去千人生机。
梦魇不死不灭,不入六道,自带厄运,无亲无友。因为修得梦魇的过程太过残忍,上天便给了梦魇这样的惩罚。
这样的口吻,温瑜知道他是谁。
她开了口,温和而包容:“你是第二梦吗?”
那声音没了声息。
温瑜继续加码:“第二梦,我是小五。”
“你还记得我吗?玉简贴上,你我志同道合,相谈甚欢。”
“小五……”
灰色虚无中凝结出一个人形。
一个娇|小的少女出现在温瑜眼前。
她是灰色的。
她穿着秀萝裙,像是刮在了哪里,被撕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了半截小腿。
裙角绣着不规则的圆形边沿,因为是灰色的,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但看着,也像是某一家宗门的纹饰。
温瑜抬眸,看见了少女的脸,因被扰了梦中清静而不爽的心,这才舒服了些。
少女人如“第二梦”其名,是个美女。
她是有几分幼态的美丽,即使是灰色的,小鹿般的眼睛,娇嫩的嘴唇,也能窥探出她曾经鲜活时的漂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衣服领子偏开,露出了一边锁骨,黑色手印印在她下巴和半个脖子上,跨过左边锁骨和左肩,是她身上唯一的旁色。
“你是小五!这不可能!小五怎么是温瑾呢?你是故意玩弄我吗!果真你们这些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她神色激动而扭曲,整个空间随之变动压缩,像是吞吐沙子的蚌贝。
“我是小五,也是温瑾。”温瑜声音安抚:“我没有骗过你,我与你说的话,都是我的真心话,并没有骗你,也没有玩弄你。”
“胡说!那帖子明明是骂你的!你怎么会认同我呢!”
“我回复且认同的,是你的理念。”温瑜眼神沉然,声音平静却有力量:“你说这世间有许多不平之事等待正义光照,我认同,你说有许多道貌岸然之辈蝇营狗苟,我认同。你所愤恨不耻和想改变的一切,我认同。”
“你说想看上弦回应,想让真相大白,吾心与君同。”温瑜自嘲一笑:“玉简台上太过混乱,真真假假,人们的情绪轻易便能被挑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本不欲理会,可转念一想,这世间如我一般被污蔑之人又有几何,倘若放任而之,便是对他们不起。”
“而污言者尝到甜头,面对下一个受害者时,会更加的凶狠,长此以往,便是我最初的姑息,亲手养出了一头会吃人的怪兽。”
“我顶帖,是想让更多的人看见,因为等到上弦回应,一切不攻自破,他们便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而我回复你,只是发自内心,引为知己。”
少女扯了扯裙子,她似是想要挡住露出的小腿,可却无济于事,梦魇会永远维持死亡时的可怖,她此刻的形貌,也是她最不甘的怨念,至绝不变。
她面容有一瞬的模糊和犹豫:“我看你的梦,也不像是个坏人……”
“坏人的梦,很黑……”
“还会有很奇怪的东西……”
“相信我。”温瑜冲她微笑:“我是小五,是你的朋友,不是帖子中虚构出的那个恐怖的人。”
“你说希望世间再无不平,再无丑恶,再无争斗与算计,希望大家开开心心的一起吃美食,我认同。”
温瑜伸出了手,全然没有哄骗小姑娘的自觉,脸上是属于双大满贯影后的真诚:“来,我们一起。”
第二梦犹豫:“你……”
她似乎有些信了,抬起右脚,想向她走来。
可迈步时,第二梦看到脚腕上一截黑手印,猛地挨叫一声,双目血红,向后退去:“你骗我!”
“你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她愤怒质问:“别再骗我了,玉简台上新的帖子我都看到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要杀你!”
“就在刚刚,还有人顶着獬豸散人的名号发帖,为你正名,是人冒名顶替,还是这位替天行道的修者,根本也是个伪君子!”
凌漏鱼发帖了吗?
明明都安抚住了,第二梦怎么像忽然受刺激一样?
温瑜微微皱眉,她不喜欢事情超出掌控,正要再问,就听第二梦喊道:“温瑾,去死吧!”
她的声音并入到整个空间中,像是无数个坏掉的喇叭,扭曲地拼命地嘶哑地喊着。
灰色褪|去。
再没有困意,温瑜站在那里,眼神清明,唇角笑意淡淡,指尖灵力一引,看着周围景象变化。
十方炼狱,使者岩浆,修罗斗场,烟花楼船,天方剑山……
景象滚动变化,几乎穷尽了梦魇所有的织梦。
直到看到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镇,闻到浓郁的食物甜香,温瑜才松开指尖,踏了过去。
星际时代的知识,多种族大脑的学习,加上细致绝佳的灵力掌控,让温瑜早就找到了这个梦魇空间的原理和运行机制。
知道如何运行,那么便可以利用规则的漏洞。
于是,温瑜决定,来都来了,不如顺便旅个游,放松一下。
夜风轻抚,树影婆娑。
岑楼现身于小院外,对照水镜,整整衣襟,按按头发,平缓了呼吸,在脑中预演了几遍见面情况,这才刻意放慢脚步,缓步慢行。
他很期待今晚的再次见面。
可以说,从昨天离开到今天过来,他清醒的时刻,总会忍不住想少女温瑜。
她像是一朵安静的优昙,紫色的神秘,引人向往,可又会突然冒出玫瑰的尖刺,叫人刺痛,却欲罢不能。
甚至于岑楼本体糊涂时,破不开温瑜周边的法阵,又因兄妹气息相近,将花错送给了温瑾。
岑楼磨牙,冷哼一声,既然温瑾是温瑜的哥哥,这账就暂且不与他算了。
岑楼自幼双亲亡故,他又是天下唯一的噬冉兽,没有阻拦地便被先人旧部推上了魔尊之位,要星星不给月亮,每日都有新鲜玩乐,因而虽活了二百余岁,却仍旧是少年心性。
他对于感情的理解很淡薄,只是单纯地想要和一个人亲近。
之前,那人是沐颜。
现在,这人是温瑜。
他来见温瑜前,心中早已满满的计划,看花灯,玩套环,吃小吃,坐游船,全是出外玩乐。
临到院前,又有几分情怯,温瑜看样子从未出过门,他的安排,她会喜欢吗?她会愿意跟他出去吗?
局促之下,岑楼敲了敲门。
桑叶随风飘下。
没有人应。
他又敲了敲。
仍旧是没有人应。
岑楼推开了门。
院内空廖,就连优昙花都萧索,秋千空荡荡的,随着夜风摇摆,可却没有人。
他左边纯黑的眼眸几不可见地红了下,按捺着开口:“温瑜,你在吗?”
房影黯淡,连带回荡在院中的声音,都透着一丝凉。
岑楼站在那,向来随心所欲的魔尊,满心的期待落了空,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怪异。
“怎么不在呢?”
他喃喃而语,却不再压制,一出手,就打碎了秋千。
魔的本性,从来就是掠夺,这是养大他的部下告诉他的。
即使一时按捺,也是为了获得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想获得什么,但满腔的愤怒和委屈,他却不想忍。
更可恨的是,岑楼的脑子里,此刻想的还是——温瑜她去哪了呢?
脚下传来一阵拉力,岑楼低头,就见那只长得很丑的金蟾正叼着他的衣摆往外拽。
他眼睛微眯,狠踢一脚。
金蟾被踢得翻了好几个跟头,撞到看房门柱才停下,金色的肚皮凹陷下去,是一个鞋尖的模样。
臭ha蟆找死。
他那一脚用了近八成力,全是内劲,别说是只癞ha蟆,就是当年还在幼年期的他自己,都禁不住这一脚,肯定死。
早就看它不顺眼了,现在撞到霉头上,是它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