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在瓶子里晃动,他喝了一口,盯着雾气背后那轮火红的圆盘。太阳没有光,只是红,而且越来越大。当他看到冰山和瓶子里的酒都变成了玫瑰红色的时候,便微笑起来,他想把瓶子抛上天去,抛到比飘着浮云的高空更高的地方去。季 孤独地坐在这里,自从时空通道被炸毁后,指挥部里便没有什么事了。他走出来,想休息一会儿,呼吸新鲜空气。
季 打燃火机点了一根烟,像坐在非洲的黑暗丛林里那样,坐在露台上抽起烟来。烟雾上升着,泛着紫色,如同海里的水母。他看着那紫色的烟雾,一瞬间他又回到了过去,身边坐着“狐狸窝”中队里的另外八个人。他们唱歌,唱“当黑暗散去,黎明即将到来。我站在堡垒内,一眼望去,全是战火!”。
他给符衷打了电话。现在“回溯计划”脱离了时间局,星河系统也换成了卡尔伯,他终于能够自由地和符衷通话了。季 摘掉眼镜,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球。
符衷很快就接通了,他一听到振铃立刻就接了起来:“我的天哪,是你吗?你怎么样?有什么事?”
季 听到这声音就笑了起来,但灰茫茫的白雾和深红色的太阳使得这一切显得忧郁起来。狐狸来到他身边,跳上季 的腿,凑近了去闻他的酒瓶。季 抓了抓狐狸背上的毛,抬起下巴喝了一口酒:“见到长官为什么不叫敬称?没规矩。我很好,别担心,我没活到一百岁,死神休想把我带走。”
“首长和指挥官你要听哪个?”符衷问,他撑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被压麻的手臂,披着外套站起来去接了一杯热水捂在手里取暖。
季 把烟含在嘴里:“都要。”
“首长好。指挥官好。”符衷喊道,他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这样就对了。”季 说,他放任狐狸扒在胸前撕咬他的衣襟,这下他不会再火冒三丈了,他还很乐意让狐狸这么干,“就算哪天你爬到我头上去了,你还是得这么叫我。”
“我可以不爬得那么高,我们可以一直保持现状。你是指挥官,我是督察官,我们能配合得很好。这样就很好。”
季 呼出一口烟雾,雪落下来,落在他头发上:“不要因为我就改变了你对未来的规划,你前途无量、一片光明。如果你是因为我而踌躇不前,那我想这是不对的。你得前进,得继续攀登,就像你现在在做的一样,你正在开辟一条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
符衷捧着水杯,习惯性地扭头,才发现四周都是墙壁,一扇窗户也没有。他不知道把目光放在哪里,只好重新低头注视着水杯中被泡得膨胀了的柠檬片,摇头说:“我是为了你才来北极当督察官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人类和未来只是附带着一起兼顾到的而已。首长你要明白,你是我竭尽全力去追赶的对象,你是标杆,是玛丽皇后大灯塔。”
“是因为爱我才这么做的吗?因为爱我,才觉得心里有负担,出于人情的道德感才不得不来冒险?”
“是的,我爱你。因为爱你我才会去担责任,我才愿意去跋山涉水只为了离你近一点。如果我都不愿意去实践这份道德感,那又怎么能称之为爱呢?”
季 沉默地坐在台阶上,四下皆是白茫茫的大雪,阒无一人。天色就像暮色那样晦暝,又像晨光那样熹微,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日出还是日落,到底是高山还是大海。在积雪的映照下,一切都泛白发亮,犹如蒙上了一层整齐的锡纸。太阳越沉越低,季 遥遥地望着那浑浊的深红色圆球,他要把太阳最后的面容深刻在脑子里。
“如果不爱了呢?”季 说,他说的是问题,用的却是陈述语气,“如果我们从此不再相爱了,你还会继续为了人类和未来走下去吗?”
符衷把手放在鼻梁上,他的心脏忽然变得酸痛起来。他从季 的语气中听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好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做出的一个决定,让他惶惑不安。但季 明明是那么平静,似乎一切对他来说都没有入眼的价值。符衷背上出了一层汗,他紧张地思考,仿佛是刚入职的职员面对面试官的百般刁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