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规划着未来,就像他在纸上规划土地一样,他把边边角角都打理整齐。
灰蓝色小桌上放着一张纸,符衷坐在铺有毯子的矮柜上看纸上的内容。这是他的工作安排表,应该是一早就放在这里的。表上写着他一周后要运一趟物资去北极点的时间局基地,这是他要飞的第一趟运输。自从北极货运船“艾布希隆”号出事之后,北极的物资都要从斯瓦尔巴岛空运过去了。
符衷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不是因为从飞战斗机转为了飞运输机让他很不适,而是因为他至少还要等一周才能和季 通上话,这令他焦虑不已。
长时间的等待让他越来越惶恐,尽管在他得知的消息中,“回溯计划”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符衷不知道自己在漫长的等待中得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因为时间流逝又失去了什么。没有亲自和季 说上话,没有切身实地地听到他的声音,符衷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把安排表放回去,打开箱子后从里面拿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里夹着一张相片,就是高衍文给他的九张相片的其中之一,是季 的单人照。他穿着作战服坐在海滩上,手臂环着膝盖,面朝镜头在笑。
符衷特意带上了这张相片,他觉得这一定会给他带来好运。照片上的季 笑得很真实,眼尾有堆叠起来的褶子,让他看起来有万种风情。符衷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遇上了真实的季 ,或者说,季 只有在他面前才展露过真实的一面。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可能是虚假的,但季 是真实存在的。
他收拾好宿舍后去了趟医疗中心,医生给他换了身上的药。符衷看了看伤口,已经快结痂完全了。医生叫他三天后来做手术,把那些疤痕和损伤的肌肉组织都补好,这样他就能像以前一样完整无瑕地坐上驾驶座纵横天空了。他去食堂里吃了点饭,独自解决了一份煎牛排、对虾和西兰花。他现在吃饭睡觉出行都是一个人,像个独行侠,符衷想和季 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出行。
夹着照片的笔记本被符衷用来写日记,之前写行军日志本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符衷写的日记多半是书信体,每一篇的开头都是“亲爱的季 ”。他给季 写信,在信中记录他每天的生活和见闻。符衷能写漂亮的字,每篇日记都能看到修修补补的痕迹,他还喜欢在边角的地方画点小东西。
对于这些信他并没有想好该怎样才能寄到46亿年前去,符衷只是想先这样做着,等想到办法了再把这些信装进信封里一起送过去。当符衷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用文字描绘窗外的景色的时候,他觉得这大概就是写情书的感觉了。
符衷在信中写道:“我想和你住在海边的房子里,大海能让我们变得开阔,能容下所有的悲伤和遗憾。春天去森林里找红色的桤木果,夏天背着冲浪板去海上冲浪,秋天把花园里的栅栏修补好,冬天在房子里烧火炉。40岁的时候因为工作压力而争吵,50岁的时候在社交软件上秀恩爱,60岁的时候一起看哈雷彗星从天空划过,70岁的时候叫摄影师来给我们拍合照。”
他把纸翻过去,在背面用水笔画上了冲浪板和花园栅栏,红色的桤木果像是小魔鬼的眼睛。画完这些后,他听到大海在轰鸣。
小七是跟着他乘一辆飞机过来的,小七也领到了一张通行证和其他所有许可证明。符衷和小七住一间宿舍,他在书桌旁边的空地上给小七搭了一个暖和的窝。跟其他的军犬比起来,小七算是很幸福的那一个了。符衷用手机给小七拍了几张照,他手机里有关小七的生活照渐渐多了起来,符衷决定以后都拿去给季 看,季 一定会喜欢这只聪明威武的大狗的。
三天后,符衷牵着小七一起去医疗中心,他要做手术。那时候他手上的伤口已经好了,由于被钢筋整个刺穿了,结痂之后也留下了一个孔洞。符衷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手上的洞,他一直包着绷带或者戴手套。医生让他把上衣脱光后躺进舱里,符衷看了看那台仪器,他觉得有点眼熟。
手术持续了三小时,符衷躺在舱里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医生坐在旁边对他说:“又不是把你身上的肉挖了,你哭什么?”
符衷没懂他在说什么,坐起身后才发觉自己脸上是湿的,一路湿到发鬓和耳垂。他看了看手和腹部,拇指那么大的孔洞已经消失了,皮肉完整如新,疤痕也无影无踪了。除了微微有点疼痛,其余都很好。符衷捂住脸,擦掉打湿发鬓的泪水,问医生:“我一直在哭吗?”
“那倒不是,本来还好好的,到了后面就开始流眼泪。”医生在一边的电脑上写说明,“你是做梦了,还是想家了?我看你才刚来这里不久。”
符衷忘了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梦,多半是因为麻醉剂里的药物影响到了自己的神经,才会让他产生梦境。他觉得自己要么梦见了童年,要么梦见了死去的妈妈,要么梦见了季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有催人泪下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