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伯执行指令,打开了冷冻舱,但并没有开启复苏程序。肖卓铭将重塑舱组建好之后接入卡尔伯系统,开始转移人体。符衷被封在重塑舱中,肖卓铭放出射线,对他进行全身检查。
第一张影像报告打印出来之后,肖卓铭浏览了一遍,目光在其中一行上停留了许久。最后她盖上纸,犹豫不决地踮踮脚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他的大脑出了一点问题。”
肖卓铭不敢去看季 ,她尽量让自己的视线落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手指反复揉搓着报告纸。季 在一阵短短的沉默之后扭头看了躺在重塑舱中的符衷一眼,撇着眉尾问:“什么问题?把话说清楚,肖医生。”
“嗯。”肖卓铭张张嘴发出一个音节,摊了摊手,纸头哗啦啦地响,“你知道,他的后脑曾经受过伤......脑震荡......那是在飞行考试的时候,还是我亲手帮他治疗的。指挥官,请原谅我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么令人伤心的事情,但你应该明白,他那次受伤之后就留下了后遗症。所以我曾经跟你说过,每次出战之前一定要提醒他注意保护后脑。”
“所以你是想说,他这次又被伤到了头部,并且比之前更严重了?”
“是的,指挥官,虽然我也不想承认。”肖卓铭眨了两下眼睛,很快地看了季 一眼,“这张报告单上写得很明白。我刚才看到他的后脑上有很深的伤口,颅骨开裂......脑组织不同程度受伤,嗯,糟糕透了,真是糟糕透了。我现在真庆幸他被及时冷冻起来了,不然的话,他很可能已经不记得自己所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了......说不定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把我们都忘掉了。”
肖卓铭一边说一边顶着自己的手指,她不自然地摸摸鼻子,说完之后深吸一口气。季 没有答话,肖卓铭话中那些极其刻意的委婉已经说明了一个鲜血淋漓的真相。朱 靠在一边的墙壁上,抱着手臂,默不作声地听着肖卓铭发言。他注意到季 的表情,下压的眉尾如堂前鹧鸪,总是在纷纷的细雨里用催人泪下的腔调悄声说着城东城西的故居和心事。
朱 想起了那枚戒指,此时仍在季 的手指上闪光。他明白这段爱情的苦难和禁忌,在戒律森严的军队里,一名普通的执行员和指挥官之间却产生了爱恋之情。两个男人,是世人所不容的伦理,虽然有人一直在为此而奋斗;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身份地位,在军规军纪的禁锢下,稍有不慎就要上军事法庭;出一次任务就是枪林弹雨,子弹满天飞,死亡始终如影随形。
在旁人看来,他们是那么的自在而轻松,却不知道这背后到底隔着多少山水万重。他们要忍受异样的眼光,毕竟不是谁都像朱 医生一样开明严谨;他们要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处,接吻做爱,人多的时候要忍住那汹涌的爱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擦肩而过;他们要直面死亡,就算预见了所有悲伤,但仍然要前往。
至此,那些会议桌上暧昧的视线、会议桌下勾缠的皮鞋、偶尔不经意间牵起的手指、看似寻常的关怀和问候、无意中的掂酸吃醋,全都得到了理解和原谅。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朱 想,大概从季 烧伤之后就开始了吧?或者更早之前?朱 想不出来了。
肖卓铭掀开符衷上衣的一角,右下腹留着一个钢筋捅穿后的血洞;在他的左手手心,同样有一个孔洞,是被带着倒刺的钢筋扎透的。其他地方同样伤痕遍布,肖卓铭每把衣服掀开一分,季 的心脏就跟着收紧一分。他假装平静,却在某个时刻再也装不下去,眼泪忽地就涌了出来,他慌忙眨动眼睛,泪珠子却坠下去砸在了衣领上。
“衣服哪里来的?”季 问季宋临,他想转移自己的注意,“他身上的衣服是谁的?他原来的衣服呢?”
“衣服是我的,他原来的作战服被血浸透了,已经不成样子,我给他清理好伤口之后就把他的衣服换掉了。洗干净之后放在冷冻舱底下的柜子里,你打开就能看见。”
季 把季宋临交给了两名执行员,提着刀走到冷冻舱旁拉开底柜,里面果然整齐地码着衣服。他将衣服抱出来翻看编号,确认无误,递给了旁边的朱 。
肖卓铭完成了检查,在电脑上记录下最后一个数据,然后将检查记录查看码告诉了季 。她把符衷身上的衣服理好,但没有关上舱门。休眠舱里安静下来了,肖卓铭看着季 ,慢慢摘掉手套,她欲言又止,最后摸了一把鼻子,别过脸去撑着腰保持沉默。狼狗坐在舱室的角落里,狐狸却在众人的脚边徘徊,用脸蹭蹭季 绷着皮靴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