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山海有归处 秦世溟 2384 字 2022-09-17

“潜艇上只有一个人,千真万确,指挥官,我们反复确认了无数次。”旁边的执行员把纸头从打印机的出口抽出来,摊开给季 看,“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是这样。”

“难以置信的东西多了,不差这一个。”季 看过之后把纸头卷起来,撑着手杖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了这里就不能用平常的思维来考虑事情,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浓雾中,深灰的轮廓因为雾气而模糊。艏楼上的白漆“贝洛伯格”也仿佛变成了旗帜,就像海神出征时军队里举起的战旗,显示出海面的辽阔和桀骜不驯。

季 静静地等待着潜艇越来越近,他扣紧手指,忍受着半边身体磨人的疼痛,看着视野中黑色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最后近在眼前。他穿着齐整的制服,里外都得体有致,就连头上的帽子都不曾歪掉半分。硬挺的黑色帽墙上镶着银质的雄鹰巨树徽章,下面装饰有银色檐花,表示他高级指挥官的地位。

朱 把最后一支针管卡进箱子,然后推到一边。当摘掉手上的橡胶手套时,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僵掉了。在执行员的帮助下戴好羊皮手套,等发僵的手缓和一点,他才把屁股挪开椅子。踩了踩脚让自己的僵硬的身体恢复过来,慢腾腾地走到季 旁边去。

“有什么事吗,朱医生?我现在很好,不需要治疗,你不用担心。”季 看了朱 一眼,说,“你是想来问我关禁闭的事吗?噢,朱医生,你得明白,规矩就是规矩。”

朱 挨着旁边一根立柱,上半身有气无力地贴着冰凉的柱身,两条手臂松垮垮地抱着柱子。他往后缩了缩身子,抬起眼睛看季 的脸,声音不大:“不,指挥官,我不是来说关禁闭的,我明白这里的规矩和纪律,我对自己的错误行为供认不讳。我只是想说,你知道,那艘潜艇,我们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那上面有些什么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我就是想说,如果我们低估了他们的实力,导致我们所有人被俘,我不敢保证我们不会遭到什么非人的待遇。战死还好说,但如果被俘......指挥官,这说不清楚。”

季 听着朱 一句话一句话说完,他没有打断,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举动。朱 说话的时候闪烁着眼睛,时而看着季 ,时而环视房间里所有人,手臂不自然地沿着立柱光滑的轮廓摩挲。

他的话让总控台的寂静更加消极。季 上抬着眼睫,嘴唇紧抿,一言不发,眼中流露出思考的神色,表明他正在深刻地琢磨朱 一番话的意思。朱 没有等他回答,垂下眼睛拍了拍柱子,然后从季 身边离开了。

消极的寂静没有持续多久,哨台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这种阴郁的氛围:“潜艇正在缓慢驶进我们放下的卡口,机械臂迫使潜艇停下,将其固定在轮台上。指挥官,请求指示。”

“鸣笛示意,现在开始计时,120秒,我要看到艇长和艇员一起出现在甲板上。如果120秒后没人从里面出来,就投放炸弹警告。如果有任何反抗攻击行为,立刻击沉。”

笛声在几秒钟响起,传进底舱武器系统的低矮空间里,执行员们紧紧按着耳机,确保指令下达时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们在冗长的鸣笛声中等待着开火命令,低声祷告,雪花从发射口飘进来,落在他们脚边。

潜艇在轮台上停留了片刻,螺旋桨停转,反应堆关闭,正在慢慢冷却。航行灯闪烁着,甲板上的海水正沿着边缘流下去。季 站在风窗前,旁边围满了执行员,他们都在注视着潜艇的动静。

当众人都在关注潜艇的指挥台舱盖的时候,季 把视线放在潜艇艏楼的救生钟上,他神情很淡,但看得出他并不轻松。季 的眼睛始终湿漉漉的,就像那只始终蹲坐在高台上的红狐狸。他生来有多情的眉眼,双眼湿润,长眉落尾。可在行军生涯中又不得不把这种多情深埋于心底,让大家都误以为他不苟言笑、铁石心肠,都不远不近地避着敬着,却没什么实在的情意。

季 大概只把自己的多情展露给符衷看过,就像在他面前一丝不挂地裸露身体的时候,这种多情尤为更甚,简直是从骨髓深处散发的芬芳,馥郁辗转。他和符衷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田园牧歌般的生活,他们彼此相爱 在同一张桌子上对着一碗黑糖糯米饭评头论足;在季 病症发作时不离不弃;又或者带着赤/裸/裸的热情,在床上做/爱。

这些是过去的日子,在还没有进入未名山区之前,他们一直在危险和阴谋边缘过着这样明媚的日子。黎明和黄昏的界限比星月更要分明,每个早晨都是季 曾在少年时的梦中见过的场景,叶上初阳,鸟鸣啁啾,醒来时他在符衷怀里,或者在他房间里,走出门就能闻到厨房里的香气。欢喜从来不出自海誓山盟或者惊天动地,而是出自每个温柔普通却又难忘的时刻里。

在等待120秒的时间里,季 忽然又想起了很多东西,一切都与符衷有关,翻山越岭都是他的影子。耳畔响彻着鸣笛的回音,他在那涟漪般的声音中,似是而非地,明白了时间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