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仇天师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拍了拍屁股上灰土,取下头上木屑,对着张秀才大啐一口:“去你老母的大头鬼!”
还没等他理清思路,柴房内栓子又叫魂样扯着嗓子喊:“叔,叔!你快去叫王先生来,伤口又开裂了。”
“嗳,”张秀才应声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他数着脉络,已差不理了个八九不离十。柴房内的那位既不是鬼魅,也不是邪祟,单纯因自家胆子小,听他说了几句胡话误以为鬼上身,跑去请了仇天师驱鬼。
仇天师不知用了大蒜水,还是王八血,总归将那位成功惹上火,遂大打出手,导致伤口裂开。
作孽啊,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又被当成邪祟驱赶,张秀才嘴里泛苦,被愧疚驱使着越跑越快。
转过一片矮屋,出现一座草堂,张秀才鞋后跟在地上摩擦,气沉丹田喊道:“王矩!出人命了!”
须臾草堂里转出一人,身上罩着褐色袍子,他身量欣长,背上却总像压着重物,直不起来。五官分开看都方正,合在一张脸上却猥琐气十足,正是张秀才口中的王矩。
他有条不紊的背上医篓子,合上草堂栅门,“哪儿又出人命了?”
张秀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拽起他手,玩儿命似的往柴房奔去。
“栓子,人怎么样了?”张秀才来不急换气,带着王矩从柴房壁上破洞钻了进去。
栓子仿佛看见了救星,指了指榻上,“王先生你快看看他。”
王矩放下医篓子,手按在桌角上胸膛剧烈起伏,抽气功夫,觑眼扫了扫榻上,只见榻上之人背上绑的纱布全被鲜血浸透,血水混着黄脓从纱布淅淅沥沥流到榻上,简直惨不忍睹。
缓过劲儿,他招呼一声:“栓子去烧热水,张敞你给我打下手。”
栓子得了令小旋风样挂了出去。
王矩先是净手,而后带上手衣用灼烧过的小刀小心翼翼划开背上纱布,瞬间屋内弥漫起一股腐烂臭味,伤口处因反复结痂又裂开,周边皮肉几乎全部溃烂,红黄相间,异常可怖。
王矩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处下手,自他们把人从河滩边带回来起,掐指一算已过去四月余,身上大小伤口已尽数结痂。除了后背上的这一处,周而复始反复溃烂。
栓子手脚麻利,不一会抬着比他人还高的木桶进来,放在室内。
“栓子,这人是何时醒的?”王矩回身问道。
栓子揩了揩汗,歪着大脑袋思量,“方才我进来时他还睁着眼的,这会儿该是疼晕过去了。”
张秀才接话:“这个我知道,刚才申正一刻钟时,我听见他说了些胡话。”
王矩掐指一算:“半个时辰了。”
栓子有些急了:“王先生,您快想想办法。”寻常人捡只猫儿狗儿的回家养个一年半载,也能生出许多情谊,更何况这是活生生的人。
王矩拿出小剃刀在火上烤了烤,凝重道:“为今之计只有一法,剜肉。”
“剜什么?剜……剜肉?”张秀才吓得说话都结巴,他看了看泛着寒光的剃刀,又看了看榻上人背上偌大的伤口,伸手在空中胡乱比划:“这么大,这么……全剜了?”
栓子年岁小,想的也简单,既然王先生说剜肉能救,那就剜,“王先生你快动手啊。”
张秀才却晓得其中利害,劝阻道:“王矩你可想清楚,今儿你要动了手,他要活不成了这人命可就背你身上。”剩下半句未尽之言,要不是动手,他哪怕死了,我们也不欠他的,将他捡回来照料小半年,已是仁至义尽。
“莫慌,”王矩捋了捋山羊胡,他人老成精,越老越精,怎会自己去担干系,眼珠子转了转,那日刚将伤员从河滩背回来,从伤员贴身所用衣料便能看出,此人必定身世不凡。
还没听过哪路败家子用万金难求的绿松听雪锦做里衣内衬。
“小哥你说,剜还是不剜?”王矩蓦地将小刀递到伤员跟前。
栓子和张秀才这才发现,伤员居然醒了。
“剜。”
声音粗哑,似瓦片石块相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