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作态,即使想装睁眼瞎忍一时平静的,也觉得冒犯轻贱,打心眼里不满,因而私语渐起,攀谈中多是议论来者身份
“这你都不知道,太原王氏的公子,他爹王国宝可是当朝中书令,威盛一时!”
“还不止呢,他娘乃陈留谢氏,太傅谢安之女,而他的堂姑姑更不得了,是会稽王明媒正娶的王妃,谁不知道老皇帝死后,会稽王摄政,大权在握,惹不得,可惹不得哟!”
所谓民不与官斗,这显赫身份往那一摆,掌柜的也觉着棘手,便亲自过来招待,仔细陪着笑脸:“王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今儿既过来,怎不着人只会一声,方才小的也好留出上好的雅间。”
“怎的,不知会便不能来?”王泓乜斜一眼。
掌柜的再度拱手:“自然不是。”说完,找来个机灵的跑腿童子,让他上楼去收拾一间舒适的屋子。哪知王泓听了去,偏不要,现下就想扎根大堂,说白了,便是冲着那把戏而来,要论吃喝玩乐,建康城中还有谁能比过他。
“这……”
掌柜的环顾一圈,脸色惨白。这大堂不说杂乱,便是此刻座无虚席,连下脚的地方也无,哪里还腾得出位置给他宽坐?见其为难,刘裕心有体谅,便摆摆袖子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反正这投壶不中,再待这儿也毫无意义。
王泓施施然走过去,嫌恶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竹席,着人送来个锦织团垫,并不承情,倒是随他一道的另一公子,朝刘裕作揖礼,谢他慷慨。
丁二瞧得顺眼不少,忙拉着身旁人问:“这又是谁?”
“秘书丞,王谧。”
一听姓王,丁二不由嘘声:“……也是王家的人呐。”
却不曾想身边的大哥连连摇头,急声解释:“此王氏非彼王氏,这是琅琊王氏的公子,他的祖父王导和叔祖父王敦,便是‘王与马,共天下’的那个王!”
那人说得激动,唾沫星子横飞,就近一老头像是见惯风雨的,忙提点道:“大庭广众,人多眼杂,你再大声点,明个脑袋就搬家!不不不,搬家都不止,保不准要夷三族!那个王敦,当年想废帝新立,带兵反叛,攻入建康,那可是逆贼!”
丁二常年住在北方,若非大旱,也不会冒死渡过淮水,逃难归晋,一听这天子脚下还有这么多说不得的秘辛,赶忙把嘴巴闭紧。
王谧已过而立之年,行为举止显然更为稳重,谢安当年虽然很看不上女婿王国宝,但对这个外孙还未弃之不理,因而靠着当轴处中的关系,相了好几个晚辈教导,因而王泓虽骄狂,但却还算不上寡廉鲜耻之辈。
“阿泓,坐。”
王泓果真乖乖坐下,只是两股刚沾着垫子,人又立刻蹦跳起来,挽着袖子冲上去:“……等等,我还没投壶呐。”
刘裕却是挺直腰板分寸不让,他本就孑然一人,自是不畏强权:“方才分花,好似并未瞧见阁下,不知上头所挂,哪一张为君之墨宝?”说着,他抬手朝柱上一指,满座宾客目光皆随之抬望,一时间,都坐直身子盼着好戏。
哪想到王泓竟真有过墙梯。
只见他浓眉一挑,走上前去,揭下第四张薄纸条,提拎着一角向众人展示,最后指着纸后的落款
“睁大眼睛瞧清楚了,不是王泓又是谁?”
堂中死寂,刘裕亦不由蹙眉,将手中的长箭捏得咯吱作响。双鲤不是第一个明悟过来的人,却快嘴先道:“代写?作弊!”
声一发,周围人次第恍然,也跟着议论纷纷,是既愤怒不平,又惊惧骇然。
王泓站在前头,耳朵好使,几个粗人没管住声量,字词竞相往耳蜗里乱钻,他不觉得羞赧,反倒为眼前人牙痒痒又束手无策的反应而洋洋得意,干脆捏着那张香檀木纸往坐席间不断走动:“看看,都给小爷好好看清楚,没话说了吧!”
座中噤声,王泓不由大笑,他笑时正好停驻在公羊月跟前,后者看他挺肚叉腰,放下手中小杯,随口讽道:“哟,几个月的身子,男孩女孩?”
“谁啊,会不会说话!”
王泓大惊,怒目瞪去,公羊月回视,眸中煞气重,杀得那少年公子直缩脖子。瞧他吃瘪,霎时满堂哄笑,身边好几位认出公羊月身份,可苦于他功夫的江湖中人也觉得舒坦,想来恶人还须恶人磨。
“稚远兄。”
崔叹凤起身,掀开幕离,冲紧随其后的王谧问安,王谧乃其故交,这些年听洞庭那边的人说,崔郎云游天下,是以未曾想能在建康一晤,脸上不禁露出喜色。
王泓在旁,听他二人一来二去寒暄,虽有些窝气,但顾着王谧的面子,只嘴上小声嘟哝,没再发作,收了叉腰的手环抱胸前,冷哼一声,拿余光偷偷往公羊月的方向瞧看,不知怎地便撞见食案下交握的两只手,脸上一热,避走开去,找他那亲卫的晦气。
大家出来的公子,对上对下皆是不卑不亢,连作揖也做得标准,不像江湖游侠拱手道安便可,当然,那是寻常游侠,搁公羊月这儿,却不是对谁都那般好耐心,压根儿懒得自报家门,而拓跋 不便自报家门,只颔首示意。
这同行里头,个个都是大爷,崔叹凤也觉得伤脑筋,瞧着怕是下不来台,好在还有个晁晨,文赋雅曲皆通,拿得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