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涯的手中握着一束槿花枝,枝头的凸处刺在掌心,留下干涩的疼痛。
压抑在他心底的痛楚,也随之一同浮上表面。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脚步为何越来越沉,他害怕真的到达目的地,害怕在宁静的屋瓦背后看到那块冰冷的墓碑。可他的眼前却偏偏浮起他所畏惧的景象——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湿润的土壤泛着腐锈的气味,令人窒息的重量在胸口堆叠,从黑暗中钻出无数细小的虫蚁,一口一口啃噬他的髓骨。
一座素未谋面的坟冢,却已将他的一部分埋入其中。
他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逃得远远的,只要不曾过目,或许他便能忘却一切,将痛楚的记忆从心头抹去。他与坟冢的主人相识不过七日,不过是吊桥两端的陌路人,既然已经度过湍流,踏上平地,萍水之缘便再无法绊住他的脚步。
但段长涯没有走。
他绝不会逃避,也绝不会食言。
他毕生仅有一次生出懦弱寻死的念头,却被那人亲手抹去。从今往后,一日也好,十年也罢,他绝不会再背叛自己的心。
他终于看到了那块石碑。
石碑的模样与他想象中几乎一模一样,只除了站着一个人影。
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唤道:“……红枫?”
人影徐徐转向他,唇边含着一丝笑意,道:“我是柳红枫的鬼魂,特地来人间考察你的。”
“考察我?”
“看看你是不是遵守约定来看我了,你若是没有来,我便要追着你叫魂索命。”
他说不出话,只是怔怔地盯着那鬼魂的脸颊,容貌还是他熟悉的样子,浅淡的眉梢,带着几分戏谑的下垂的眼角,形状姣好的薄唇,颀长的颈子。颈下的肩背似乎比一个月前更加消瘦,仿佛随时可能被风吹散似的。
段长涯缓步走上前去,抬起一只手,指尖沾上鬼魂的脸颊。
鬼魂没有躲,只是站在原地,任由他触碰。他的五指缓缓游走,口中喃喃道:“鬼没有这么软的脸,”说着指尖已游至嘴唇附近,轻轻捻拨,“也没有这么毒的嘴巴。”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柴扉敞开,柳千举着一只箩筐匆匆走出,边走边抱怨道:“你才退了热烧,怎么就到处乱跑,还想再病一场是不是?”
段长涯迎上柳千的视线,目光竟有些局促,缓缓抬起胳膊,用僵硬的动作打了个招呼。
柳千也僵在原地,凝着段长涯的脸,隔了好久才说:“你……你怎么才来,你知道这家伙有多想见你,自从苏醒过后,每天都站在这儿望穿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