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攻击暂时停住了,但武林人的队伍并没有退却,而是在柳红枫的指挥下,三五成组,横于门前,列成一排,抡圆了臂膀,喊着号子,反复擂击门板,动作犹如擂鼓似的,整齐划一,井然有序,累了便换下一个接替,如此前仆后继,没有一次中断。
铜门很厚,很沉,叩门声绵延不止,声浪在宅院中激荡,不放过躲在每个角落里的每一双耳朵,仿佛在高大声宣告——逃避躲藏终究无用,既然犯下滔天之罪,早晚要面对众人的责问。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两扇铜门终于徐徐敞开,露出一条缝隙。只是,连柳红枫也没有料到,跃入眼帘的脸孔,正是他最不愿面对的那一张。
段长涯。
随着门扉彻底敞开,熟悉的面孔跃然眼底,一览无余。
柳红枫与段长涯,两人都站在队伍的中心,被各自的同伴簇拥着,两条视线恰巧针锋相对。
柳红枫不禁愣住了。段长涯的神情严肃而端重,临危不惧,与前日拔剑斩除奸恶的时候几乎别无二致,因着有他镇威,天极门弟子的士气也比方才振奋得多。
但柳红枫知道,这人已经昏睡了一整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且,这人是为了救他的命,才落入今日的窘迫境遇。
重重敌阵之中,柳红枫反倒成了最懂得对手的人。
柳千紧跟在柳红枫身后,也在第一时间看清了段长涯的脸。小孩子的心性比大人单纯得多,不论有多少因缘错报横在面前,救命恩人始终是救命恩人,于是,他用力掐着柳红枫的胳膊,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替段长涯说话。
但柳红枫只是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噤声。
一块石头冷不丁出现,从后方掠过他的头顶,又擦过柳红枫的肩膀,在空中划出一条歪斜的轨迹,最后打在段长涯的左肩上。
投石的力道很虚弱,全然不能伤人,但却像一根钓线似的,揪紧了对峙双方的心。
投石的人正是一路高声哭丧的老者,他的肩背被棺材扁担压弯了,手臂在酸痛中打颤,他既衰老,又颓废,没有一丁点武艺傍身,以段长涯的身手,只要眨眼的功夫,便能轻易置他于死地。
但段长涯只是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左肩处留下一个土黄色的印记。
送葬的队伍像是受到了鼓舞,纷纷效仿,接二连三地将秽物扔向段长涯——石块,泥巴,枯枝,甚至还有发臭的鸡蛋。在一袭白衣上留下更多耻辱的印记。
段长涯默默受着,手无寸铁的人们投掷出乏力的武器,如雨点一般砸向他,留下深深浅浅的脏渍,衣襟,袖筒,腰间的系带,披在背后的鬓发,全都沾上了污秽。像是刚刚从泥潭中爬出来。他落脚的地方就在府门正中央,一向干净明亮的青砖石路,此刻变得好像商贾散尽后的闹市集,一片狼藉。
天极门弟子哪里受过这般屈辱,虽然挨打的是段长涯,可他们的尊严同样遭到了践踏,他们终于忍无可忍,高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段长涯却抬起一只胳膊,拦住身后蠢蠢欲动的同伴,道:“谁也不准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