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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的念头好似蒲公英的种子,一旦扎根于土壤,便很难再剔除干净。
南宫瑾在段启昌身边蹲下,将对方颤抖的手指一根接一根地掰开。段启昌的心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几度试图抵抗,但每每触到南宫瑾冰凉的指尖,好容易聚拢的勇气便消散殆尽。
亡妻是段启昌十年来从不间断的噩梦,现在,噩梦化出形貌,站在他的眼前。就算是名誉天下的剑客,也敌不过鬼魂的侵蚀。
珍贵的药钵就这样落入鬼魂之手。
南宫瑾拿到药钵,嫌弃地看了一眼,而后转动手腕,将碗沿倾斜,好容易采集的五更血,新鲜调制的药方,八条无辜的人命,一线渺茫的希冀,就这样滴入地板,顺着木片的缝隙渗进孔洞。沿着纵横伸展的轮廓蔓开,一滴一滴地坠入走廊下方的泥土中,发出轻缓的声音。
“我早就猜到你心里的主意,所以我回来了,不如你再杀我一次吧,不要借助外人的力量,让我来拯救我们的长涯……”
南宫瑾的口吻变得异常温柔妩顺,消瘦的身子一软,往段启昌的怀抱里靠去,耳朵贴上对方的胸膛。
段启昌僵住了,直到南宫瑾的手指在他的臂膀上跃动,抚摸着上臂紧实的肌肉,而后徐徐向下滑去,经过手肘,手腕,手掌,指节,最后握住他的手,挪到腰间的佩剑上,握拢剑柄,缓缓抽出。
南宫瑾的鬓发泛着淡淡的槿花香气,然而身体却又透着一丝泥土的腥味,段启昌忽然想起,十年前,他曾在亡妻的坟冢旁边种下一株槿花,但花苗没能活过第一个春季便枯萎了。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副奇异的图景——槿花枯萎腐朽的枝叶渗入泥土,爬上她僵硬溃烂的身体,吸食她的髓液和血肉,历经十年岁月,终于在累累白骨上开出娇艳欲滴的鲜花。
冰凉的身体彻底蜷伏在段启昌的怀抱里。
段启昌并拢手指,收紧,缓缓地把佩剑提起。
“阿瑾……”
剑锋调转,横在南宫瑾后颈中央,一条纤瘦的脊骨微微突出。将冰凉苍白的肌肤顶出一个尖,被冷铁铸造的剑锋轻吻着。
几条青丝垂在剑锋周遭,好似情人吻得忘我时亲密交缠的手指。
只要轻轻一抹,便能够杀死怀中的鬼魂,从伤口涌出的究竟是血,还是腐烂的泥土,段启昌立刻便能得到答案。
但他下不去手。
他又忆起一件深埋心底的往事,在亡妻辞世一年的祭日,不知为何,他像疯了似的,用双手将坟冢挖开,掀去结实的棺木,刺鼻的腐臭扑面而来,几乎使他失去意识
埋藏地底不为人知的罪孽暗中发酵的味道,便是如此深刻。
他的眼底涌出两行浊泪,淌过皱纹遍布的脸庞:“阿瑾,阿瑾,我没有骗你,我不是为了骗取你的血脉才娶你为妻的,我……我真的爱你……从来没有变过……”
他喃喃自语着,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周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