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昭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话,问道:“你难道怀疑掌门有恶意吗?”
园丁立刻摇头道:“哪里的话。”
常昭接着道:“你跟随掌门的时间比我久,他的为人你比我更清楚,当初梁州地界的悍匪抢劫商旅,接连谋害了几条人命,当地官兵胆小怕事,不愿意管,他便带着我们深入密林,将悍匪悉数缴清。还有一次,渝州一带闹了罕见的虫病,乡民们都说是鬼上身,要把病人架在火上活活烧死。是他及时赶到,将病人救下,然后带着我们渡过云梦泽,将养蛊害人的恶徒抓到光天化日之下。”
一番话毕,园丁的神色也有些动容,抽着鼻子道:“这些我都记得。我怎么会怀疑老爷呢,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到底有什么难处,不能让我们分忧……”说着说着,语声中便夹杂了抽噎。
常昭瞧见园丁的浊泪,也不禁长叹一声。许多双眼睛看着他,许多双眼中写着同样的问题,但他答不出,他只能在园丁的驼背上拍了拍,道:“且等等吧,天总会亮的。”
常昭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万众景仰的段掌门,被他视作人生明灯的师长,正在闭锁的深院内微微颤抖。
段启昌也不曾料到,自己竟会陷入如此狼狈的境遇。
这些年积攒的名声,荣耀,财富,仿佛贴附在身上的箔片,只要稍作抖动,便纷然脱落,徒留下单薄而丑陋的躯壳,和十年前相比,竟没有丝毫长进,依旧惶恐失措,依旧束手无策。
从竹院带来的百姓共有二十二个,其中有七个年轻女子,被带进客房深处,屏风背后。另外一十四个被请入地窖,饮下苦口的清茶。
地窖原是用作储物的场所,阴暗拥挤,潮湿的空气透着一股霉味。清茶之中掺了迷药,十三人在角落里七倒八歪,昏昏入睡,浑然不觉时光流逝。
除了这两批人外,还有一个人始终保持清醒,药铺的刘掌柜。
刘掌柜并不是大夫,只是在经营药铺之余,学了一点粗浅的医术。于是段启昌将他留下,命他协助自己采血炼药。刘掌柜吓得面色惨白,动作缓慢笨拙,但段启昌别无选择,毕竟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侯郎中了。
段启昌的视线落在屏风上,望着背后忽明忽灭的灯火,不禁陷入沉思。十年前,倘若自己再心狠一些,事成之后除掉侯郎中和血衣帮的性命,利用瀛洲岛的地势将死者的踪迹消匿,血衣案便不会暴露于世,十年之后,他的爱子也不至于再遭劫难,重陷僵局。
他已隐约有所觉察,瀛洲岛上的变故决不一般,有人故意设下一个局,牵着他的鼻子往陷阱里跳。他不知道对手是谁,他纵横江湖数十载,树立的敌人有成千上万,可段长涯却只有一个。
他决不能允许段氏的血脉葬送在自己手中。
不知过了多久,刘掌柜从屏风背后现身。他的神色惶恐,像是受了惊吓的绵羊,躬腰缩肩,颤颤巍巍,说话时甚至不敢直视段启昌的眼睛。
“……段老爷,五更血已、已经采到了。那些罪……罪大恶极的女人,都已经……已经……”
刘掌柜没能说出口,但段启昌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既然采到五更残血,女人们的性命想必已经不在了。他忍不住探出头,窥探屏风背后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