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就算赤贫入洗,沦为草寇,又有何妨。就算被仇家驱掠,被恶人报复,不得不流离失所,浪迹天涯,又有何妨。至少此时此刻,他不必再作茧自缚,不必为名利所累,卷入尔虞我诈的竞逐,惶惶不可终日。的魂魄是自由的,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今夜他抛弃了一切——地位,名利,财富。只为一个生疏的异母兄弟,他岂不是世间最傻的人,生前要为江湖人耻笑,死后也要继续忍受父辈的斥责。可他竟不觉得懊悔,也不感到遗憾,风穿过他的胸膛,带来前所未有的畅快,他再一次低下头,心中生出一阵由衷的冲动,想要怀中血脉相连的生命也能分享他的喜悦。
他遗忘了周遭的天地,只是静静凝着晏千帆的脸庞,似乎终于在陌生的眉眼中寻到一丝熟悉的影子。
——果真是我的兄弟。
他竟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抱起晏千帆的身体,慢慢转过身,迈开脚步,将是是非非抛在身后,背影很快便没入夜色中,再也看不见了。
*
夜色渐深,像是一场宴席接近尾声,主宾离席,交错的觥光筹影也陷入冷寂,留在席间的人虽然很多,但早已失了兴致,像一盘散沙,各自零落。
西岭寨的人尤其悲惨,他们在一夜之间惨遭背叛和愚弄,痛失名号的同时也痛失了前程。冯广生耻辱赴死,安广厦黯然辞别,六名主事方才从生死较量中捡回一条命,身负重伤,气息虚弱,亟待医治。可深夜之中哪里找得来医生,留下来的人要么年轻,要么年迈,大都彷徨失措,六神无主。
一阵脚步声惊动了他们,是柳红枫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人,手中提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木桶,桶里是从回川打来的清水。
海水太过咸涩,会腐蚀伤口,若想救治伤者,非得用清水才行。柳红枫指挥着两人将木桶放在伤者身边,而后又从怀中取出几只药包,道:“这里还有一些消毒镇痛的药,溶在水里便可以敷用,挨过今晚,待到明日再找大夫来细瞧。”
深夜里送来的水和药,无异于雪中送炭。众人纷纷谢过,而后便围往受伤的同伴四周,七手八脚地照料起来。
柳红枫长吁一口气,还未来得及休息片刻,便听一个声音道:“柳大哥,往后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他转过头,迎上对方的视线,很快认出了面前的脸孔,正是方才拦住安广厦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齐顺,大家都叫我阿顺。”
“今年多大了?”
“十六……下个月就满十六了。”
阿顺一面说,一面竭力挺直腰板,瘦弱的身形被刻意拉长,好似拼命拔高的竹节,然而,他的脸颊上稚气未脱,肩膀还留有孩童似的弧度,于是柳红枫在他肩上拍了拍,道:“你若是信我,不妨先与我共同进退,待到平安离开瀛洲岛,再做打算。”
“你愿意同我们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