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独眼注意到他的异状,问道:“冯兄弟,你这是……?”
冯广生道:“这是祭给我爹的,你们不知道吧,他从前一直有吸麻烟的嗜好。”
张独眼的神色有些诧异,冯广生虽与他走得近,时常交谈,却鲜少提及父辈的话题。他想起冯四为保护安广厦,在擂台上牺牲的事,不由得摇了摇头,道:“唉,人世无常,你也节哀吧。”
冯广生点点头:“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说到此处,年轻的脸上浮起一片与年纪不相符的愁容,在一张堆砌了诸多谎言的脸上,唯独这一抹愁容分外真切。
烟卷末梢的灰烬安静地落在地上,冯广生静静地看着,目光有些失神。直到火星爬过一半的距离,他才慢慢抬起胳膊,将烟卷裹入唇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
旁人吸了麻烟,浑身轻松畅快,可他吸过后,脸上的忧郁却更深了一层。
*
冯广生的忧郁,倒并不是缘于父亲的死。
冯四半生追随老庄主四处奔波,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陪伴在妻儿身边的时光少之又少,即便人在家中,也鲜少展露慈爱的一面,对独子要求严苛,打骂规训都是家常便饭。在冯广生印象里,冯四是个刻板又无趣、却被身边人敬佩爱戴的父亲。
这样的印象几乎持续了整个少年时光,直到这段时光邻近末尾,冯广生发现了父亲的秘密。
这个秘密老庄主不知道,冯夫人不知道,安广厦更不清楚。却偏偏叫他察觉到端倪。
冯四私藏了麻烟。
一身浩然正气的侠客在袖口内侧缝了一只小小的口袋,用来盛放不知从哪儿买来的麻烟。麻烟在官道上是禁物,只能从私晦的渠道购买,贵重又稀少,可遇不可求。冯四每次只舍得抽上一小口,将余下的烟卷藏回去,久而久之,烟头一端发黑,在挤压中变形掉屑,模样很是难看。
若非亲眼得见,冯广生断然不敢相信,这样丑陋的东西竟能塞进嘴里。
一向爱惜颜面的父亲,绝不可能在众人面前展露秘密。只有在深夜里,他才顶着凛凛寒风,来到户外,找无人背光处偷偷吸食。他的身上总是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脸颊总是被风吹得又僵又白,手指总是哆哆嗖嗖地,反复几次才能顺利引燃火折。然而,每每青烟冒起,他总是微微抬起头,眯起眼睛,嘴唇微张,露出陶醉的神色。
冯广生一路尾随身后,爬上不远处的屋檐,躲在屋脊背后,从高处偷偷窥视父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