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亲眼所见,他一定不会相信原来世上竟有这么多嗜赌之人,仅仅是一个瀛洲岛,就聚集了如此可观的数目。
四周的窗户都闭得紧紧的,室内只有油灯照亮,光芒颇为黯淡。就在这昏黑的厅堂中,横竖摆满了各式桌台,每一张桌台的赌法都不尽相同,除了最常见的铅骰子,银骰子,铁骰子,还有五木,六博,牌九,各式牌面组合交替,玩出数不清的繁缛花样。更有甚者不满足于赌牌,用盒子装了活物来押注,有蛐蛐斗武,有鹦鹉学舌,甚至有乌龟赛跑,场面看似儿戏,砸进去的却都是真金白银,无辜的畜生虫豸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左右赌鬼命运的筹码。
晏千帆举目四顾,在攒动的人群中认出许多熟悉的身影,大都是武林大会擂台上见过的脸孔,每一个都有大大小小的名头加身,在被擂主击败之前,每个都意气风发,壮志满满,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却像是被抽去筋骨,剥下面皮,带着时而亢奋,时而颓丧的神情,彻底沉沦于赌局中。
做庄的,参局的,围观的,每个人都全神贯注,骰子在碗里撞出哗哗的响动,又叮地一声戛然落定。每一次声止后,都有人雀跃欢呼,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宛入天国,有人如至地狱。极悲与极喜两种境地,就这样被压挤在方寸之间,揉成一团极为粘稠的空气。裹着灰嚣交替浮沉,周而复始,轮回不止。
晏千帆被这空气裹得几近窒息,他皱起眉头,任由周遭的喧嚣穿过耳朵,脑海里留下的却只有冯广生方才的一句无心之言——生死面前,世人大都平庸,大都拿不出太多勇气。
“晏老弟。”冯广生的呼唤将他从神游中唤醒,“你要找的那个人在哪儿呢?”
“哦,”晏千帆回过神,“我没瞧见他,待我去问问店小二。”
厅堂狭长,店小二就站在尽头的楼梯旁。
他与冯广生一前一后穿过厅堂,因着桌台太过密集,赌徒数目太多,两人只能从人缝中钻来钻去,时不时磕碰旁人的肩膀,踩踏旁人的脚面。起初他还颇为担忧,生怕自己的脸孔引起不必要的瞩目,但他很快发现,这些赌鬼全神贯注于赌局中,就算被踩了脚撞了肩也浑然不觉,根本没有功夫搭理他。
就算是阎王爷来割脑袋,赌徒们恐怕也不会离开桌台半步。
偌大的厅堂里,就只有那个又黑又瘦的店小二定睛看他,兴致盎然。
他穿过人群,肺里的空气都快被榨干了,才终于来到对方面前。他借着昏黑的灯烛打量那店小二的神情,店小二也望着他,面带好奇地搓着手:“二位客官想玩点儿什么啊?”
他摆了摆手,道:“我是来找人的,请问赵潜呈是不是在此处?”
店小二一听两位是来找人的,脸色顿时冷了大半,不大情愿地应道:“您说的是潜龙先生吧?”
“是赵潜呈。”
“我们三霄楼里的客官,没有哪个乐意用本来的名姓,赵潜呈到了我们这儿,他就是潜龙先生。”
晏千帆没有察觉对方口吻中的不耐烦,倒是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么说他就在你们楼里了?”
店小二翻了个白眼,食指也同时竖起来往头上指:“他在云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