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的举动与和睦相去甚远,矮个子出招极凶狠,借着身形畸小的优势,或锁喉,或击膝,招招致命,全然不像是孩童的做派。而高个子则拿着一柄极轻薄的细剑,不见锋芒,只见粼光,动如鬼魅,难测难防。
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这两人绝不是绝不是普通的父子,而是一双极其难应付的对手。
初一纵剑猛攻,深入林间与两人缠斗,方无相望着他的身形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已拆出数十个来回。
幽晦的密林中银花飞舞,战局比黑暗更迷离,方无相甚至没能看清,只见高个子手里的薄刃划过层叠的枝桠,将挂满雨水的绿叶从枝头勾下。
成百上千的叶片在同一时刻慷慨赴死,婆娑纷飞,在林中降下一场大雨,雨水与地上翻腾的泥浆搅在一起,短暂地遮住了他的视线。
大雨过后,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已遁入密林。
林中的鸦雀早已腾空,留下一片了无生气的死寂,黑暗密不透风,好似无底的洞口,要将世间的一切光明吸卷其中,搅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形。
初一的左手捂在面颊上,缓缓抬起头。
在他的残眼之上,又覆盖了一条新的疤痕,又长又深,将原就畸形的肉瘤重新剖开,更显狞陋。而残眼中流出的火焰——熊熊燃烧的愤怒——皆从另一只眸子里喷薄而出。
与他目光相触的时刻,方无相终于从长梦中惊醒,像是从深不见底的潭里爬出,浑身还挂着冷冽刺骨的水。
初八就在初一不远处,手中的佩剑已被削成两截,他扔了断剑,快步走到马车旁。
马车已在方才的恶战中支离破碎,马儿早就受惊逃奔,车辕被斩断,车轮翻倒在一旁,车盖被劈成两半。此刻它不再是一辆马车,只是一口红色的箱子罢了。
初八将箱门打开,扯掉碍事的帷帐,一片血泊跃入眼帘,被血泊淹没的座椅上露出一个人影。
一具尸体。
尸体腹部被剖开,因着方才一阵动荡,脏器流淌得到处都是,将车内涂染得一片鲜红,还有一个不成形的东西瘫倒在角落里,四肢扭曲,好似坏掉的木偶一般。
若非亲眼所见,方无相绝不会相信,这团狰狞不堪的异物,原本竟是一个未诞生的婴孩。
帷帐只掀开一刻,便被初八重新盖了回去。
然而,这一幕已经深深钉进方无相的脑海,就像一根冷硬尖锐的锥子,在他的世界里凿出一条豁口,将他过往二十年的人生悉数砸碎,好像砸碎盛放蛊虫的琉璃盒一样轻松。
一经破损的东西,绝无可能再修复如初。
方无相站在满地的碎片中,神情呆然。
元宝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言不发地倚在岩石上。
初一缓缓弯下腰,重新捡起脚边的剑。而后,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元宝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