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宁笑了笑,眼睛眯起来像只狡黠的猫,流露出几分罕见的天真:“口气还挺大,行,我等着。”
见她微笑,我忍不住也扬起嘴角。
因果。
在许氏时孙宁对我数次刁难,即使我得知她是作为许育衷的关系户进的公司,也没想过利用身份打压或报复回去。在电梯里算是交心的一番谈话后,她曾邀请我一起看电影、跳舞,在宋城的事上替我跑过腿。
也正因这份不经意留下的善意,驱使她突发奇想般的开车到市郊,救了我一命。
我不是榆木脑袋,这三年孙宁不辞辛苦、费心费力的照顾我这个行动不便的病人,应对我不能控制的失忆和随时会被找到的压力,同时要上班工作挣钱,比我的那些“亲人”更尽职尽责。
她明明可以甩手不管,却始终没有放弃。这份坚持不知是出于同病相怜,还是出于异性间的好感。
是前者的话,我本就佩服孙宁的自强和上进,发自真心将她视作朋友。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平常可以做家务煮饭,回报她对我的帮助。
对于后者 完全属于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一个身体残疾、精神衰弱,甚至没有正常身份的男人,别说是事业有成外貌优异的她,哪怕是普通人也看不上。
更重要的是,如吴冕所说,我已经……无法和人建立更深一点的联系。
如果把人的感情比喻成一个无穷无尽的积木盒,可以随意从中取出方块,那么搭建城堡的过程相当于构建关系。天生性格和童年经历使我比其他人的方块少了许多,手里的建筑却比他们的更牢固、难以更改。
以前吴冕致力于让我放下心防,改变这份病态的执拗,维持健康的感情状态。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却将我搭好的房子彻底推倒,毁掉了盒子里的所有积木。
孙宁鼓励我,感受是随着人的心态改变的,总有一天会恢复正常。但检查单上写得很清楚,因为过量药物和精神损伤,我脑子里的某个地方被弄坏了,而情绪正建立在这脆弱的激素分泌水平上。
尽管心底认为缺乏内啡肽之类的东西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行为举止却仍然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
我变得异常平和,曾充溢全身的感情如今仿佛和我隔着一层玻璃。最后一次清晰的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大概是两年前一场歇斯底里的疯狂发作。
从那以后,这些东西仿佛耗尽了,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并且永远不会回来。
拿到报告的时候吴冕面色沉重,我对他开玩笑:虽然大部分项目结果比正常水平低许多,可现在的我不会轻易伤春悲秋,不容易生气,对身体有益。
他轻声说:俊彦,你也不会再感到所谓的“爱”。
好事。我坚持道,这是好事。
晚餐味道不错,氛围也很温馨。我和孙宁吃完后正要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小哥哥?”
我对这个时下流行的称呼十分迟钝,根本没意识到对方叫的是我,还是孙宁戳了戳我肩膀提醒我转身:“有人喊你。”
我回头,一个女孩三两步跑到我面前。她剪着齐耳短发,姣好的脸庞有些稚嫩,眼里带着一丝惊喜:“真的是你!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吃饭吗?我是实验中学的学生,经常去那家便利店买零食的,上次你还帮我拿过水。”
我努力回想,奈何如今记忆力大不如前,加上在便利店买东西的学生数不胜数,他们青春洋溢的面孔在我眼里全部长得差不多。
孙宁在一旁看着,餐厅里有几个人向这边投来视线,女孩的脸颊微微涨红:“你、你教过我德语的呀,真的不记得了?”
这是上周发生的事,所以我还有点印象。
当时坐在吧台边的有三四个学生,大概是要在接下里的模拟联合国里参与活动,聚精会神的讨论了半天某个观点引自何处。我上大学时受人所托,翻译过那句话所在的原版剧本,因此顺口告诉了他们。
如果这能称作“教学”的话,全世界的老师都要气死了。
“是你。”我不想令她尴尬,于是笑了下,“确实很巧。”
她瞥了眼孙宁,抿了抿唇,小声问:“你是和女朋友一起来的吗?”
“我是他朋友。”孙宁眼神戏谑,咬着重音说,“普通朋友。”
“哦哦……那小哥哥,我能加你的微信吗?”女生眼睛一亮,满脸期待的拿出手机,“你懂的好多,以后有相关问题我想向你请教,可不可以?”
我一头问号,心想现在的学生对学习真上心,稀里糊涂的和她加了好友。等她被她爸爸叫走,我坐进孙宁的车里,才灵光一现发觉自己被搭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