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副CP)《詹姆斯·卡梅隆没有说谎》

流明之罪 它似蜜 4840 字 8个月前

一个马上要走,一个永远也没资格离开,这还有认识的必要吗?

时间是充裕的,体检后的一个多月才是发射日期。

在这四十多天里,舒锐做的事不少,他获得了亲手动刀的资格,救活了二十多个人,他还买了两架豪华游艇,登上了无数头条,参加了一场股权交接大会,一场父亲的葬礼。

是这样的,他没能救活他突发心梗的父亲。

也没能发出他的邀请。

“你刚刚说,他走了?”舒锐侧翻过身,试着下床,“去哪儿了?”

“不知道。”陆汀赶紧站起来扶他,“我们还想拦来着,把他绑起来直到你醒来为止,但又觉得不合适,这儿毕竟是医院。”

“幸好没有,”舒锐没让陆汀继续搀着,一手拄着输液架一手扶住墙壁,挪到落地窗边,“不然我醒了也要装睡。”

“别啊。”陆汀脱口而出,“你们两个现在都——”

“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舒锐抬眼,目光从火山口里碧绿的欣古湖飘上天空。

好亮。

看到蓝天和白云,他怔忪了很多秒。

他的确回来了,回到了家。

是何振声把他带回来的。

其实这种“没法面对”的状态,对舒锐来说根本就不陌生。他早已经熟于应付了,他跟何振声之间,经常是这样。

比如当他的医院闯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造人少年,把一个沾了更多血的麻袋从背上卸在担架上,随后他发现这麻袋其实是本应在几天后抵达火星的某位天之骄子;比如当他从同事那里得知何振声已经完成手术,垫付费用后,他偷偷溜进病房,望着空掉的右手发呆,又在撞上何振声乍醒的目光时几欲落荒而逃……比如他在何振声出院之后找到那间破落的出租屋探望,做清洁,做饭,看着何振声穿着几周没洗的旧衬衫,用左手拿勺子吃盐烤牛肩,不和自己说半句话;比如他看到何振声因造谣的罪名被捕入狱,又因“残疾”、“精神疾病”等缘由获得减刑,被媒体当厕所读物一样报道。

又比如,出狱后何振声选择自杀,又被送到了他的医院,这次是舒锐亲手做的急救。醒来后的四目相对舒锐承受住了,他没有想逃,尽管何振声从床上跳起来,踉跄着把他按在地上,他也知道,他想杀了自己。

都死了。这三个字何振声说过无数遍。

是我做的体检,是我公司参与投资的项目。舒锐咳嗽着,对上他烧得通红的双眼,并不想为自己辩解。

他觉得“都死了”的形容是极为准确的,何振声虽在这里,在喘气,但不能称之为“活”。

那他自己呢?每天处心积虑,事事小心,这样劳累而计较地度过,他算活着吗?至少此时此刻算,如果他要被掐死,那与先前的苟活之间必然存在一道界线,那界限是美妙的。Alpha的气息夺走所有空气,悬于面前的那双痛苦的眼睛也没有了往日的距离,何振声已经一无所有,何振声坏掉了,再不是以前的何振声了,不再有骄傲,不再有追求,会伪装成嘻嘻哈哈的样子对别人开无意义的玩笑,也会把他压在消毒水还未干的地板上施暴,他竟然,会是与众不同的。

舒锐流下眼泪。不知怎的,忘记了公司和病人,也就忘记了对死的本能恐惧,好像那就是他活着的一切意义了。他的下·体和他的两扇肺一同充血,在溢满喉头的腥味里,他笑起来,笑得很破碎。

何振声却在这一秒松开了手。

“谢谢,”他冷眼看着在脚下躺得乱七八糟的医生,踩过他的白大褂,说,“和我一样,你觉得死了也不错。我不会帮你的。”

舒锐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些事情。

“真走了?没留下什么东西?”他回头看陆汀。

陆汀已经坐上沙发,身边那位也终于把注意力从植物伙伴上挪开,直勾勾地放在自己Omega的脸上。

“反正没有当着我们的面留,”陆汀悄悄握住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十指交叉着,被舒锐清楚地看在眼里,“但是他连着看了你十四天,每天都会单独和你待一会儿。”

“哦。”舒锐转身,靠上玻璃,就像靠上蔚蓝天空。

“现在也让我单独待会儿吧。”他下了逐客令。

你恨我,我很冤枉哎。舒锐看着何振声时,总是这样想。

但你不讨厌我。他越来越喜欢去看何振声了。

那人虽然遭了意外,但终究是有些家底,不至于住在下层郊区的破出租屋里,买了直升机和飞车,和外界打起交道做起生意,何振声唯独就是没有搬家的意思,在三教九流间住得挺安稳。舒锐把这视为他仍在腐烂的证据,就是这么矛盾,舒锐又想让他烂掉,快烂掉吧,烂得吃喝都要靠别人,也就离不开自己,却又天天盼着他能变好,不必变成从前的样子,至少要快乐一些。

而最恐怖的是什么,是舒锐时常还会怀疑他已经自得其乐,没有腐烂,也无需变好,所以自己的那些所谓的关注和帮扶都成了自我感动。

舒锐急需证明。

他买了几套豪华公寓,把磁卡和钥匙串成一串,交给何振声,第二天就在出租屋外的垃圾堆里看见它们,太好了,舒锐想,健康清醒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他又开始物色心理医生,我是他的主治医师,他的朋友,是最关心他的人,他不断告诉他们,一个又一个,费用越高他越满意,带到何振声面前,自己守在门外,看他们出来,又灰溜溜地走,他就得到一种挫败的满足。

直到某天,他带着新的咨询师造访,透过虚掩的门,他听到声音,也看到地上赤裸裸跪着的背影,何振声倒是衣冠楚楚,坐在床上,看不清表情。

直到后来,他自己滚到了那张床上。

不是地板,是这样吗?他查了与何振声有类似关系的那些人,每一个,长什么样子,做什么工作,他也私下见过他们,活像个彻头彻尾的变态,问很多问题,再用钱和威胁堵住他们的嘴。最终舒锐得出结论,只有他能从地板爬上那张床。他还是这么特殊。

窒息感,疼痛,动弹不得却又无声叫嚣的四肢百骸,他都快忘记它们了。从今往后踏入这间出租屋,他就能把它们一一想起,再忘掉其他所有的心事重重,人都不用做了,更别说什么医生股东少老板,舒锐总是在哭,这时的哭不会引发任何人的恐慌或是过度关注,他哭得全身都是狼狈湿痕,后颈下孱弱的人造腺体也颤抖,就像处于崩溃的边缘,打着哆嗦,栖在何振声膝头,没有人抚摸他,允许哭泣好像就是最大的仁慈了,他是那张不耐烦的口中被用坏的婊·子,是毛发凌乱指甲断裂的野猫,如此下贱、快乐,第一次尝到这味道,他还不到二十岁,而种子埋在更早的年月,或许他就不该过那个迟到的生日,也不该逃开宴会去醒酒,一晃就过去这么多年,他喝再烈的酒都很难再醉了——可他发觉这种快乐竟让自己完全无法止住泪水。

陆汀张了张嘴,拉邓莫迟走出病房。他确实很乖,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子,乖的同时又想得很多,他八成不会走远,说不定此时就守在病房外,靠在那个一脸兴致缺缺的Alpha肩头嘟囔,说着不放心的话。

我不会自残的,舒锐默想,这是我工作的医院,我不想给同事再添麻烦。他只是忽然觉得好笑,何振声还真言出必行,在他想死的时候绝不帮他,还要不管不顾地救他一把。

是有仇吗?

是爱我吗?

舒锐看着通讯录里的联系人,拨不出。他不用看,他背得下来,还是拨不出。他开始问玻璃窗,问墙壁,问落在床上的太阳和茶几上的百合花,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