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浮沫泡影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该站在……

也许他停顿的时间对于一场决斗而言实在太久了,才会被他的对手当做了一处致命的破绽,但对方以为能力挽狂澜的全力一击依然轻易地被云不期的剑挑破。

不过也许他的敌手也没有全然想错,因为在这一瞬之后,这名少年天才的心境的确动荡起来,以至于失却分寸,使出了过分猛烈的一剑。幸而他最后还是收住了手,这一剑虽然接连斩断附近的两根石柱,让石柱上对战的修士蒙受了无妄之灾,但敌手只是被剑风打下台去,没有危及性命。

断裂的石柱倒进海中,掀起一片震荡的海波,云不期垂眸望着翻卷而起的那捧浮沫,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某处见过相似的情景。

也许是为龙之时,在大荒海中见过,也许是降生为人的童稚之龄,在阴雨连绵的荒江中见过。

又或者他觉得熟悉的并不是水,而是雪。

云不期心中,最深刻的关于雪的印象,来自初至东明山的那一天。

其实在那一天,一开始是没有雪的,百里掌门带他走上静谧的雪径,说要领他去见一个人。

百里掌门告诉了他许多关于那个人的事,不仅说了当下的威名,也没有隐瞒过去的旧事,于是在见到他之前,云不期就知道了要去见的是未来的师尊,而这位师尊正是夺去自己前世性命的那名剑修。

过去的记忆他已不记得许多了,作为魔龙身死时的解脱更多过痛苦,但那时的云不期依然感到了困惑,他将自己的不解告诉百里掌门,那位尊长却对他说——

“以你之天资,只有那人当你的师尊,才真正不算可惜。”百里淳告诉他,“还是你不想当他的弟子?你恨他么?”

说不上恨。

云不期摇了摇头,但他的困惑并没有得到解答,所以云不期问道:“他恨我么?”

百里淳沉默下去。

不知他们又走了多远,云不期才听到他的声音:“……也许是恨的。”

“他最挚爱的人死在了魔龙之灾中。”百里淳说,“从那以后,他便很少再出现在人前。我曾以为他是哀莫大于心死,但此时再想,也许是因为他心中的恨久久不得消弭。”

“但他并不仅仅恨那条魔龙,他也恨我,恨无知无觉的世人……甚至恨弃他而去的那个人。”

百里淳摸了摸这孩童的头。

“所以就算他恨你,也与恨我、恨这人间没有什么不同。”

最后,百里淳轻叹道:“但是,光阴不会因为他的恨便倒转,人间也不会因为他闭眼不见就消逝。”

他在峰前停住脚步,轻轻地推了云不期一把。

“他就在前方,你且去见他吧。”

云不期一个人向山中走去。

这座山似乎尤其静,也尤其空,他身边没有别人,于是一直走向了深处,直到天色变暗,山风越来越冷。

最后,他在一棵苍松下找到了一身霜色的剑君。

直到他的身影又消失在琼沙中时,云不期才惊觉,雪已经下了很久了。

对于世人而言,剑君也许是一个传奇,一轮不可触及的云端明月,但对于云不期来说,从初见时起,关于师尊的印记就是这样一个覆雪的背影。

剑君的确再也不将目光投向身后的人间,也再也不为任何人停留,但他的剑依然煌煌无比,世间再无一物能与之争辉,所以自那场雪以后,云不期竭尽全力向那个背影奔去。

正如百里掌门所说,他有绝佳的天赋,这让他很快便在同辈人中一骑绝尘,但与那个背影相比,一切赞誉都黯然失色……他不敢停歇,始终追逐在那身影之后,但有一些时刻,他也不禁想,那位雪中的剑君到底在寻觅什么呢?

又究竟是怎样的人让他只愿意注视飞雪,而不再看向人间呢?

这样的想法只偶尔会被他记起,云不期十年如一日地修炼,眼中只看得见前方的寒英纷纷里、被剑君握在手中的剑,直到他有一天来到南国,在座烟花城中见到了一位姑娘,也终于有另一种剑映入他的双眸。

他能如何叙述之后的事呢?

他早已知道那姑娘的剑与他追逐的那一种截然不同,但他没有想到除了她的剑,还有许多他不曾见过的新奇事物一同进入了这颗曾经无比专注的心,等到回首去看时,才发现这些事似乎早有安排,几乎成了某种命中注定。

她对他说:洛书岛的话本里一定编造了些莫须有的偏爱,叫别人误会了你胸怀中一片清辉。

但他却来不及说,那片清辉早就被荒江上的一片羽毛、南昼中的一场花雨搅乱了。

他早该把这句话告诉她。

站在石柱之上的云不期望着海中的浮沫渐渐散去,如同在记忆之中鲜明地闪烁过,此刻却转瞬即逝的虚幻泡影。

但在泡影消逝的同时,他注视过无数次的雪中,剑君所寻找的那个影子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该站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