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忘忧小筑的聆风亭里,吟着苏轼的词,痴痴呆呆地望着风中的雨珠。从那晚我逃出宴会时,雨就一直下,连绵的阴雨飘飘洒洒,我赤着脚迷失在漫天的风雨中。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怎样的呢?不过是当他来到你身边时,你没来由地就欢欣雀跃;不过是他呼唤你名字时,你的心被一层喜悦的浪潮淹没;不过是当他牵你的手,对你凝眸而笑,和你共跳那支舞时,你把世间的一切烦恼忧愁都忘记,只自私地把你和他珍藏心底。
当刘星野开着他的野马找到我时,我全身都已湿透,仰面挺立在风雨之中,早分不清从脸颊流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一句话也不说,不由反抗地抱起我,丢进车后座,飞车开回忘忧小筑。当夜,我高烧不退,右眼又红又肿,迷迷糊糊中一直哭一直呓语。
这些是第二天醒来后,青阿姨告诉我的。
我对镜自观,镜子里是一张憔悴苍白的脸庞,嵌着一对毫无神采的眼睛,哦,对了,其中一只还肿得像个馒头。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当你试图忘记他时,爱变成一滴泪,从眼中流下,甜甜涩涩地存留心间,直到永远,永远,永远。
这么一病,我就在忘忧小筑住了下来。
我请求青阿姨向家里隐瞒了我生病的事实,只说我为了备考,想寻个清静的环境,才住在忘忧小筑。过了两天,江舟来电话给青阿姨说,父亲对我住在忘忧小筑大为火光,盛怒之下,把我的画撕了个乱七八糟。父亲与这个妹妹素来不合。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使一对亲兄妹决裂到如此地步?
听完青阿姨的转述,我只重重叹息一声,无力地倒在床上。如果说偷偷来忘忧小筑见青阿姨犯了父亲的大忌,那么撕毁我那些心血做成的画也犯了我的大忌。父女的关系就此降到冰点,我在忘忧小筑从小住变成了长居。
七月的七、八、九号终于来到。
我顶着高烧,熬过了人生最黑暗的三天。考完的那一天,青阿姨把我的头紧紧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脸颊,一句关于考试的话也不问,只温柔又温柔地拥抱着我,好像对待一只可怜的、迷失方向的小猫。许多事,我不说,她从不问。可我相信她懂得。就像我们之间一直以来拥有的默契。
说也奇怪,住在忘忧小筑的这段日子,竟仿佛是我生命十八年里最平静和安心的日子。有时我一整天都不说话,只坐在紫藤花下看日出,看日落,看云,看雨,看“烟雨湖”里一对鸳鸯戏水耍闹,看林丛中一双白蝴蝶花间嬉戏,呼吸着青草的香气,白日听风吟,夜晚听青阿姨的幽咽如泣的古琴。我全身心浸泡在自然的怀抱里,生活里没有父母,没有高考,也没有江舟。
这是个异常多雨的夏天。
刘星野成了忘忧小筑的座上常客。他每周总要来上两、三次。每次来总带上一瓶葡萄酒。他的葡萄酒,带着一种特殊的果香,闻着那股香味,人不知不觉就已经醉了。也只有他来的时候,我会多说上几句话,有一点点笑声和生气。
七月末的一晚,碰巧青阿姨出门,我独自接待了刘星野。他一进门,就把一本杂志甩给我,兴冲冲地说:“要怎么谢我?”
我拾起一看,是一本知名的金融杂志,封面赫然是宴会里穿着一袭白裙的我,标题写着——Snow White in the house:汤玛斯家的白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