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算了。”
俞肖川闷笑不止,莫晗被他感染也出声笑开。车窗里灌进来的风,裹着热气,一阵又一阵地扑打在脸上,莫晗嗅着车里新鲜的泥土味,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小时候我家里也种花生,九月开学前我妈会带着我们拔花生摘花生,从天亮干到天黑,然后卖掉给我们凑学费。手指缝里都是泥巴,到开学都洗不掉。”
在城市待久了,莫晗偶尔也会怀念泥土的味道。跟泥巴打交道的生活虽然辛苦,但是简单。每次摘花生,莫川都会偷懒跑掉,她和莫繁不敢跑,既怕挨打,也不忍心看方爱梅独自在地里忙碌,那会儿莫青松在广州打工,睡在工地吃在工地,省下来的钱都寄回家里。养活三个孩子,谈何容易。就算累到腰上贴满膏药,方爱梅也从没想过像大伯家那样,逼着堂姐辍学去东莞打工,挣钱回来供弟弟们读书。她和莫繁每次在学校拿到第一名,莫尚荣都会给她们奖励,得意地到处跟亲戚邻居炫耀。莫青松很爱参加她和莫繁的家长会,老师们会当众表扬她和莫繁,让他很骄傲。
“小时候我妈常鼓励我们,好好读书以后不当农民,农民太辛苦了。可是你看现在的城里人,反倒往乡下跑,买块地建个房子,种几亩地,开心得不得了。”
莫晗觉得不可思议。
设计师马可创立的高级定制品牌无用曾经在巴黎做过一季以“奢侈的清贫”为主题的发布会,所有的衣物从布料到缝制,都是纯手工。模特们穿着朴素的衣物在公园里跳着原始朴素的舞蹈,迎得众多媒体盛赞。马克还在北京做了一个“无用”空间,里面设计成旧农村土屋模样,摆放着她收藏老旧家具,精致而朴实,很多人说像世外桃源。
莫晗去参观过,既喜欢又不适,倍感压抑,她无法形容那种矛盾的感觉。她和任远行曾经拜访过一个隐居浙江古村的设计师,他在乡下建了一座大房子,仿照过去老屋的模样,屋里跟无用空间一样,四处摆放着他从乡下买来的旧农具,涂着清漆一尘不染,像博物馆的艺术品。院子里的菜地种着整齐的青菜萝卜,他工作累了就去菜地里拔草除虫,跟养花种草差不多。刷得雪白的高大院墙将他的房子与四周真正的农民新屋隔开了,从地里回来背着锄头的农民经过都会忍不住好奇向里探看。这位年过半百的设计师用价值十万的古董紫砂壶给他们泡茶,说他小时候就很憧憬陶渊明诗里写的田园生活,老了总算归园田居了。莫晗全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所以一直保持沉默。从设计师家里离开后,任远行不停地指责她清高,没有像他那样讨好设计师。他和那位设计师谈合作,结果设计师没有看上他们的东西,理由是没有市场,翻译过来就是不能赚钱。
“你不觉得这些人很虚伪吗?”
俞肖川发出不屑地嗤笑。
莫晗感觉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好像被他看穿了,通体舒畅。
“有钱人的游戏罢了,他们去乡下就是过家家,玩累了就回到城市,城市待烦了又回去。他们不用操心究竟是种西瓜挣钱还是种花生挣钱,不会担心天干地旱粮食减产。他们是体验生活,农民们是要生存。
俞肖川不紧不慢地说着,拍过不少农村的纪录片,见过天南海北各地农民的累与苦。他看不上跑到乡下惺惺作态的城里人。
莫晗痴迷地盯着他侧脸,无比赞同他说的每个字。
俞肖川注意到她的目光,扭头扫了她一眼,两人视线撞上,莫晗急忙低头,耳背烧得厉害。
俞肖川望着前方车流哼笑。
待耳背热意褪去,莫晗探身到后座抓了一把花生,掰开一颗塞到口中,熟悉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俞肖川看她,她把剩下的递到他眼前,他张嘴咬去,嘴唇碰到她手指。她收回手偷偷在身侧蹭了蹭。
俞肖川嚼碎花生,生花生和炒熟的花生不同,新鲜的汁液微涩泛甜。
“很甜。”
他说。
莫晗又掰了几颗喂给他,“新鲜的花生很甜,晒得半干时更甜,小时候我妹贫血,我妈每天让她吃一把生花生,说是治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