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她……
这话顾昭在狱中提过一次,当时嘉岚只当年少时的笑谈,未放在心上,此时再提,却不期然勾起她心中一些已然沉淀的澎湃情绪。
七年前,沈嘉岚十七岁,在震旦大学上一年级。其时政府财政空虚,就打起了老百姓的主意,勒令各大银行停止兑付钞票,其实就是变相的赖账。老百姓兜里的纸钞一下子变得不值钱了,用也用不出去,空揣着几十块钱,却连一块面包都买不到。
这风波从北京开始,渐渐蔓延到了上海。华亚银行的上海分行也同样接到了停兑的命令。银行的张行长却深觉此举无异于杀鸡取卵,会极大的损害银行的信誉和长远利益。若当真这么做了,从此就再无国人相信国人自己的银行,而外资对整个金融业的控制亦只会越来越强。
当时的梁淞铭刚从德国留学回来,在分行任副行长。
两人这个想法不谋而合,对着那一纸政令,深深忧心起了中国好容易蹒跚起步的银行业的未来。合计之下,连夜将行中所有银行与资产核算了一遍,打定主意绝不停兑。
但是如果上海百姓纷纷受恐慌所感,争相到银行来兑换现钞,分行现存的这点钱,却又远远不够。
于是两人在上海滩四处奔走,找沪上所有的外资银行借钱。借钱不难,银行间拆借本就是常见之事,但钱不会白借,得有抵押。
华亚银行自己虽有一些仓库房产做抵押,但与它所需借贷的金额相比,还差着一大笔。两人别无他法,只好在沪上商会四处奔走,试图募集一些能拿来做抵押之物的契证。
张、梁二人更是拿出了两人的老宅房契。然而凑来凑去,还是缺着一些。
嘉岚听到这则消息,更在报纸上看到华亚银行登出的正常兑付的声明,心道这位行长好大的魄力,敢跟政府对着来,不由生出点佩服之情。更因好奇心驱使,粗略替他们算了一笔帐。
然而不算还好,一算之下,那张声明便显得格外沉重。单凭这家银行自己的力量,不可能能撑过这场风波,而目下唯一的出路,便是求助于外资银行。
要拿什么去求助,显而易见。
嘉岚初学金融,但已明白拥有国人自己的银行、金融独立是件多么重要的事。她深深为华亚银行在这场风波中的处境捏了把汗,一连几日,四处找报纸,打探此事进展。
没过几日,就听说租界将张梁二人告上了法院。这一举更是让她心中大动。
华亚银行主要是国家控股。分行的高层都由政府直接任命。当时张梁二人的做法已明确违背了政府的命令,有随时被免职的风险。
而两人一旦被免职,这场强硬的坚持兑付的举措便后继无人。
因此,两人商量请租界将他们告到法院,这样官司进行期间两人就必须在自己的岗位上履职,也便能保证兑付的正常进行。
嘉岚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胸腔涌上一股热血,在《新青年》上看到的关于救亡图存的文章一刹那涌入脑中。
翻来覆去一整夜,报纸上的那几个字都在她眼前不断跳动,似举着大幅字报,在她跟前往来反复地游/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