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嘉岚问。
顾昭这才像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掩饰性地轻咳了声,从怀中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不答反道:“沈小姐不愧出生在商贾之家,明白从不先开价的道理。既这样,我就吃一回亏。”无论是做生意还是情感上的角力,先松口的总是落下风。依往常,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松口。
“你年初从德国回来,大概听说了马克大跌的消息。德国人的船厂撑不住了,有风声说要对外卖,船厂的总经理沙福德很执拗,一直不肯松口,他是你的同门,你有本事能帮我拿下这个船厂,就能清清白白地从这个门里出去。”
“沙福德?“
“沈小姐没听说过?“顾昭道:“Friedrich Schacht,瑞隆船厂的总经理,世界大战之前就来了中国,前几年在青岛,在德国时也是冯海恩教授的学生,和沈小姐是同门;去年组织一批同济的学生翻译了本冯教授的专著,听闻还是沈小姐做的校对。“
嘉岚有点惊讶,专著的译作她的确参与了校对,但那不过是友情帮了忙,既没拿钱,也没署名,实在是再不起眼的一件小事,他居然连这都查了个底掉,看样子果真是有备而来。
”不错。我是帮忙校对了一下译稿,但所有的文稿都是经商务印书馆的陈主任传递的,我与沙福德并没有直接接触。“嘉岚说着,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囚室内阴潮闭塞,气味不通。囚室的尽头还摆着一个大概从没真正洗刷干净的马桶,气味实在不忍卒闻。就算栗子的甜香一时盖过了那腌臜气,稍过一会,又会被它摧枯拉朽的淹没。
她并没有撒谎,译书一事是沙福德和陈与闻牵的头,最初托的是梁淞铭,可梁淞铭事忙,就转托给了她。
沙福德长袖善舞,在租界德商中声望颇高,就连一向与德国人最不对盘的法国人,都愿意和他来往。
只是这样一个油滑的人,同门之谊有多少分量,不用想也知道,尤其还关乎船厂出售这种大事。顾昭找她,可谓是上梁请篾匠——请错了人。
“我知道。”顾昭见她吸鼻子,眉头微微皱了皱,旋即轻轻一哂,玩味道:“但这是你的问题。沈小姐,这事要是真那么简单,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他说完正正衣襟,抬步要走,走到门边,又停住脚:“沈小姐在这里委屈两天,需要什么,跟外面的人说一声,你什么时候说动了沙福德,这门,什么时候就任你出入。“
第4章 Chapter 4
顾昭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进来将那个马桶搬了出去,再晚些的时候,竟果真将那几张笼木床也搬了出去,换了张单人铁艺床进来,镂空缠枝的床头床脚,颇有法式风情,最离谱的是,那铁艺床上还配了张席梦思。因是盛夏,只搭着条薄毯,却也是羊绒的。
这哪是坐牢,除了室内阴暗潮湿些,比她回国时船上二等舱的那个房间也差不了多少。想来这个顾先生是土皇帝当上瘾了,连个偶尔落脚的地方都不放过,把它当行跸来布置。
但倘若这里是行跸,那她算什么?嘉岚任凭思绪信马由缰,想到这里,不由苦笑笑。
估摸着时间已经不早,便脱衣上床。头一挨上枕头,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枕头似乎比一般的要高一些,她半支起身子,伸手去枕头底下摸,指尖触到什么,微微一怔,枕下居然藏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