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细声细气,听起来跟她差不多大。“你找谁呀?”
王泳有点意外,她以为接电话的会是父亲。她一下结巴起来:“我……我找……王志豪。”啊,她想说找爸爸。但不知怎么的,这话到嘴边就变了,好像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
这个女孩儿是谁?她上次听到妈妈跟外婆说话,知道那个女人也有个女儿,也是十二岁。他们住在一起吗?
“你等等。”
王泳听到女孩儿放下电话,冲着那头大喊:“爸爸,有电话找你——”
这个女孩儿,喊他爸爸。她喊她的爸爸作爸爸(多像讽刺人的绕口令)。
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是爸爸熟悉的脚步声。然后,爸爸拿起电话:“喂,你好?”
王泳没说话,她很忙,她在想:她叫他爸爸,她是他女儿。
话筒那边问:“喂,你谁?”
她叫他爸爸,她是他女儿。那我是谁呀?
她挂掉了电话。
那天回家,她见妈妈的房门半开着,妈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在盯着天花板。真的在盯天花板吗?王泳想上前,但不敢,怕一上去,发现妈妈不会动,不会呼吸。
她躲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发现妈妈转过身,传出压抑的啜泣,王泳才敢擦一把脸。脸上湿湿的,是汗还是泪?
她转身放下书包,走到厨房,开始做饭。
她从没做过饭。哪里需要呢?从来都是爸爸的掌上明珠,想吃啥都给买,宠得她不行。那些日子,像泡泡一样消失。王泳醒过来,但妈妈没有。
从那天开始,王泳像成年人照顾幼儿一样,小心庇护妈妈,期待她再次长出羽翼。渐渐地,妈妈不再哭泣,脸上有了笑容。她又再次变得专制蛮横,敌视女儿身边的所有男性,偶尔说些难听的话刺激女儿。
王泳知道,这是过于弱小的妈妈,在慌乱中披上的铠甲。不合身,更不美,但她觉得躲在里面舒服。
在妈妈开始重新交朋友,还尝试跟朋友们一起外出旅游那年,王泳在高考志愿上,填下外地大学的名字。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妈妈哭了,既为女儿高兴,又为自己难过。
这离家的日子,一过就是四年。又过下去,快满七年了。七年里,妈妈老得快,像被用力捏在手心的纸团,又皱又小。王泳有时候会想,那些到北上广的年轻人付出的代价里,是否也包含这个。可是她那混沌不清的梦想里,也包括了要给妈更好的生活。
老妈的声音在话筒那头传来,假装没事。
王泳静了片刻:“妈,下周你生日,我如果能请到假的话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