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馥跟他讨论过临终关怀的重要性,但彼此心里都明白,这种事情落到现实,能够关怀上的,也就是富人。医院里心照不宣的一个情况是:送到医院来的富人、普通人、醉汉流浪者,受到的重视程度是递减的。每年,医学院有大量实习生、毕业生,他们迫切需要练手。来,普通人的躯体就横在那儿,让你练习。为了医学的进步,这是最合理不过的事。但黄馥会跟黄瑞风抗争:“爹地,那为什么富人就要配备最好的医生?”
黄瑞风对女儿的话不屑一顾:“你好好了解一下什么是社会的资源配备,再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医疗资源本就是一场零和游戏。有人接受最顶级的治疗,有人就只能由实习生接手。黄瑞风期望女儿能够早日明白,不要再申请去非洲当无国界医生了——将好医生放在公共卫生领域,这是一种浪费。他认为,公益是要做的,但必须合理。
跟所有新濠人一样,生于斯长于斯黄瑞风也曾抱着小城心态。在他年幼时,新濠还不是现在纸醉金迷乱人眼的亚洲赌城,他每天一早耷拉着眼皮,被卖海鲜的老爸扯到内港码头。
那个坐在来往海鲜客人间的小黄瑞风,不曾想过,自己最终会考上港大医学院,在斯坦福绕了一圈后,又回来新濠。
那时候的新濠,已经换了天地。大街上的黑帮少了,内地游客多了。开放赌权后,这小城赌场越建越多,像妓女般张开双腿,迎接来自内地五湖四海的新贵。即使反腐风暴对博彩业造成打击,但巨额的政府财政储备依旧足够特首每年提高居民福利。
新濠的蛋糕,已经大得成为蛋糕界的传奇了。
像黄瑞风这样的人,是在这些年间,摆脱掉小城心态的:既然新濠可以,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什么都是盘生意。连英国王室的经营都不例外:品牌形象、社会价值、公共关系、危机应对、媒体通稿,一样不少。医疗为什么不?
黄瑞风开始有意识地挑选病人,结识人脉,学讲普通话,结交本地内地名流。
在他当上院长这几年,内地正兴起海外就医。欧美日本等地的顶级医院,中国富人频频现身欧美日本等地顶级医院。新闻上说: “中国患者数量高速增长,已成为仅次于中东的第二大海外患者群体……由于海外就医涉及到预约挂号、医疗翻译、当地保障等问题,大量相关中介就此兴起,良莠不齐……境外医院均想进入中国市场,但无奈遭遇政策限制,水土不服,进展缓慢……”
黄瑞风关掉电视,端起面前的蛋糕,用勺子轻轻拗了一口,放入嘴里。
蛋糕做大了,是时候吃掉了。
富人也是手握权力者,再小的身体状况对外而言,都是重大机密。多年经营,黄瑞风已经取得他们信任,让这些人放心将身体“交给”自己。等医疗中心建起来,就会有最好的设施设备,他会邀请国外顶级专家来出诊。
医疗中心刚开始建,但客户名单已捏在他手上。身体状况、过往病史、家族病史,甚至后代由自然繁殖抑或试管培育而来,一切信息都是机密。他将这机密埋藏至深,连周礼,甚至黄馥都不让知道。
此刻,他从办公室往外看,低头见到医院门前草坪椅子上,周礼正坐在那里接听电话。
这个极度聪明、有天分的年轻人,最终也被利益收购了。谁也信不过。
当初,黄瑞风跟高伦争斗,最终自己成为院长,高伦成为助理。高伦一死,周礼就找到自己,希望能够接任自己师傅成为新一任院助。这两年间,他工作勤勉,却再也没提过高伦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