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倪坚表字定安,是倪府的主人,也是霖县的主簿大人。

有人对他的死心存疑惑,仔细看了伤口后,说:“奶奶,娘,你们再看这儿。爹脑袋上有两处伤口,一处在太阳穴上,一处在后脑勺上。后脑勺上的伤口是横着的,凹痕较浅,流血不多,是撞在条形大石头的边缘所致。而太阳穴上的伤口是一个深坑,是撞击锥形尖石头所致。也就是说,爹摔了两次才死。第一次仰面摔倒,后脑着地,未及致死。第二次侧身摔倒,太阳穴先着地,颅内出血而死。我敢肯定,爹的死绝不是意外事故,而是有人蓄意谋杀。”

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她身形薄得如纸,虽未脱稚气,却已绝色微露。她是倪老爷的独女——

倪凤钗。

“小凤,你是不是哭糊涂了?”倪坚的老母亲,刘老夫人含泪道:“你爹是朝廷命官,吃皇粮的人,谁敢害他?”

婆子们也都说:“是啊,老爷是咱县里的活菩萨,百姓爱他都来不及,谁会害老爷呢?”

“我知道爹的声望,可证据不会说谎。”凤钗举起倪坚的手,道:“大家想想,你摔倒时,是不是会下意识地用手掌支撑身体?按老管家所说,爹死在乱石沟里,从爹的手臂和背后的坑洼可以判断,石沟中有小石子。如果老爷真是醉酒摔倒,那老爷的手掌必定会被小石子戳破,至少会留下压痕。但是你们看,爹的手掌是平的,一点坑洼都没有。”

众人看倪坚的手掌,的确平坦光洁,没有撑在小石子上的痕迹。

凤钗又指倪坚的手臂,道:“另外,手臂和背后的凹痕很深,可以推断,这两次摔倒都是从高处跌落。而从爹的头部创伤来看,第一次摔倒,伤势已经很重,根本不可能站到大路上再摔一次。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把爹扔进乱石沟里,伪造了失足跌落的假象。只是第一次仰面扔下,老爷没死,所以他们又侧身再扔了一次。奶奶,爹一定是被人谋杀的。你快让人去报官!”

众人听了这番推论,都服膺称是。

惟有倪坚的嫡妻贺氏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跪在火盆旁烧着纸钱。老夫人止住泪,吩咐婆子去请老管家,让他写张状子,递到县衙里去。那婆子答应一声,起身便走。贺氏突然说:“没用的。”

凤钗忙问:“怎么没用?再不报官,凶手逃出城,就不好找了。”

“他根本就用不着逃。”贺氏眼泪婆娑,抓一把纸钱轻轻架在火盆里,头也没抬地说。凤钗听贺氏的口气颇为笃定,猜想贺氏必定有凶手的线索,在贺氏的蒲团上跪下,抓着贺氏的衣袖,追问凶手是谁。贺氏双眼通红,盯着火堆,又拿起一叠纸钱往火盆里添,不答话,只是抽泣。

凤钗摁住贺氏的手,道:“是谁?娘,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爹?”

“我说了,没用的。”贺氏颓然坐在地上,自呓般说道:“知道凶手是谁,又有怎么用呢?他连你爹都敢杀,你说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凤钗将贺氏手上的纸钱接过来,一张一张地覆在火苗上,凝视着越烧越大的火焰,冷冷说道:“我不管他是谁,有多大能耐,他敢杀我爹,我就要他偿命。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要报仇。娘,你告诉我,凶手到底是谁?”

贺氏猛然掐住凤钗的手腕,死盯着她,道:“别再问了!听娘的话,别报官,也别想着报仇,就当你爹是摔死的。否则,连你,连我,连老太太和倪府上下几十口人,都会死在他的屠刀之下。你明白吗?”

凤钗手腕被贺氏掐得生疼,被贺氏血红的眼睛盯得发憷,可她却道:“我不明白。我只明白,爹生我养我,教我育我,如今英年早逝,我无以为报。要是连他惨遭毒手,我都视若无睹,那我与蝼蚁何异啊。”

贺氏听了这话,不喜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