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怪自己的身体作祟,荷尔蒙太多,怪自己的生殖器官吗?
他能够再从低级的肉欲回到那崇高的理性的秩序的自我约束的状态吗?
他有没有过性的启蒙,有过建立家庭的经验呢?还是注定要从熬不下去的厌倦世界,有权利寻找新的生命与之相配。
那么,他重新开始的世界,与过去世界,其实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在这问题之中竟然找不出一点可观的答案,也找不出一丝真的必要或假的错误。
他看着小女儿绑好的矿泉水瓶子,落在了洗手间浴缸的台子上,顺手拿过来看着蛋糕店的丝带,上面白色的流线字体写着英文的商标,这条暗红色的绸带很长,可以当个钥匙链挂在脖子上,他一支烟抽完了接着又从褪下的裤兜里取出一支烟,故事和恍惚总是发生在夏天,夏天是一个用来结尾的时间段吗,他知道冬天需要感情和温暖的可能也许更甚。他想为此任性一次,此时放开掣肘在家里抽两支烟,不考虑太多二手烟问题,纱窗外刮着呜呜的风,雨声沥沥淅淅,可他不想出去再观察孩子和女人,从她们的情景里得到什么安慰,他喜欢游戏,喜欢战争,喜欢事业,喜欢金钱,他总觉得这些东西如果做好了,就会有一个通常的家庭,通常的家庭没有什么不好,就是任何一个男人回家打开门就能看到的家庭,再多的东西,他并不奢望。十多年在北京的奋斗终于让他了解到,有些人生下就在终点,而自己的起跑线在吉林那个很小的村落很小的屯里,他并不为此感到什么不妥,反而对今天自己持有的生活感到还算满意,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如何将伤害散布给两个女人,同时自己也像弹力球一般,投射的最终一方,其实是自己。最终的伤害都最后反击到自己的身上。他被生活打得疼痛,他又看到了一个小女儿站在他的眼前,他不过是重复了两个女人,重复了两个女儿,他并没有如愿得到一个男孩来传宗接代。
关键的问题是,他在自己的房子里看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手表,他愤怒,暴躁,胸口像插了一刀般。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讲,除了手表,他似乎还闻见了卧室里那陈旧木板散发出的人间荒诞般的互相折磨和安慰,他怀疑人真的只是动物里的那种非要依靠雌雄参照才可以进行文明的状态吗,如果没有男女的取悦,是不是人们得不到枯燥生命的滋润,如果没有香味,是不是神经不能得到安抚和满足。
关键的问题是,一直男士的手表躺在他卧室的床头柜上。
关键是这样。
“我是不是也没有什么感情?这一切是否真实?”他深刻地问自己,又深刻地瞅着笨拙的那条红色的丝带捆在瓶颈处,挽着一个谁也打不开的死扣,他的头发稀疏了,头顶的发在浴霸的暖黄色灯光照耀下稀疏地不自知。头发和对女人们的激情相比,好像不是一回事,男人永远都像孩子那样不自知之明,就在同时,他的血压偏高,所以这个夜晚竟然受不了暖光的照耀,他通常习惯进卫生间就开着暖色的灯光,眼下,他斜侧着身躯用力半站着把黄色的暖色光换为冷色的灯,一下子,房间里就还原那生涩普通的沉陷。他感觉寒冷的冷光很好,理性以及平淡,没有炙烤的通红,也没有暖色的暧昧。甚至免去了多余的抒情,还是本真些也好。
在刚才的十分钟,欣悦在房间里穿着日式的和服,一种新出的纱布面料的舒适的面料,上面有大朵的樱花开放,她站在卧室的门口看到家里的地上又被陆海下过雨的下班泥泞的鞋子弄得很脏,她不想忍受,所以指责他为什么进门不把鞋子换掉,要多走那一步。脏的鞋子要在进门垫上换掉,陆海感觉对方太多挑剔,他知道生活的不如意很多,要是想吵架,随便一个理由都可以,所以保持了沉默。下过雨的窗外,回家的人们开车的车灯照着铺满雨水的地,水反射出车灯,要比平时天晴的时候更明亮一些。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对二婚到来的第三者,都会抱有若有若无的对比,认为他们是来到他们世界曾经的一种打破和损害,虽然陆海表现的不是那么明显,还是在日常的生活中,偶尔产生出端倪,所以他对付这种不安的方式只有沉默,沉默的久了,就似乎对第二场婚姻感不到所谓的幸福。这个年纪,幸福与否真的不再重要,他认为那些青年,甚至一年多之前在意的东西都不再是一种问题,只要真正的二婚生活开始,或许,他们再也不会追求所谓的幸福,最多求得一种安宁和快乐。幸福有时候,真的是一种非常短暂,并且挑剔环境和时间的东西,幸福的主观意愿投入太多,幸福有时正式因为得不到而倍加珍贵,幸福并不都是通常感受,它不存在日常。幸福是纯白色的,它有时候透明的就像不可能持有很久一般。
“要和她说明吗?要问她吗?”
“还是出去之后重重地将那手表摔得粉碎?”
摔是摔不粉碎的,最多砸到地面上,将皮质的表链和中间的部分脱节。那是一块国外的手表,那表皮是棕色的。他不停在脑子里想。
“陆海,你能出来照顾一下孩子吗?不要在卫生间抽烟,好不好?”他听见了吵架之前的语气,在卫生间也坐不住了,他的头有点晕,最近血压慢慢升高,或者是个遗传病,也或者生活不规律劳累造成。这个年纪得这种病的人很多,不过很多人都把药揣在兜里,也不让别人瞧见。到了大家都把药藏起来的时候,那真的是只想给自己和别人展示好的一面的时候,他站起来擦了屁股把短裤——英伦格子短裤提起来,站立了几秒让头晕的感觉稍微好一点,然后按下了冲水键,陈旧的马桶咚咚咚发出了下水的声音,他打开了门,外面空调的温度吹在脸上。冰凉的气还真让他回归理智,上一段婚姻就是因为冲动重新来了一遍,第二遍几乎都不如第一遍好,空调的风将他吹醒,所以他稳住了火气,就像眼瞎一般没有看到那只棕色的开扣的手表,那只棕色的手表为什么是开扣的,因为他的主人将它取下来,要拥抱什么人吗。他闭上了眼睛,含冤般的看到了妍妍的脸。
他在这一刻昏天暗地,感觉妍妍的身影就在身边,那在厨房里站着手里忙着家务的女人多么可怕或者多么可怜,她究竟是妍妍还是多丽,他不自知。血压让他头脑有稍微的模糊和辨别不清过去与未来。
孩子正在看动画片,他走过去,孩子把脸转过来,他把桌上一个长着黑点儿的芒果切开,黄色软糯的果肉露出来,他递给孩子,孩子张开嘴,一口一口吃掉。他神色凝重,没有笑容,女人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切,先是孩子吃了几口,后来陆海坐在沙发上全部吃掉,他不仅吃掉了芒果,还将西瓜也吃掉,把腿搭在沙发上开始看手机,偶尔抬眼看一眼孩子正在看的动画片,并没有走到厨房去帮她做一点菜,女人走回厨房,一边准备第一个菜的时候,开着燃气的火,又在准备第二个才的清洗工作,她忍耐着并不想暴跳如雷。她起初盼着他下班回来,见到他,后来有了孩子盼望他能早些回来,否则主妇绝望的心情有时难以自愈,再后来,盼回来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她只是指望对方能否将厨房的工作分摊一点,日子过程流水线,她也慢慢找到了可以不完美的理由和安慰,成为了在婚姻中绝对的一体到分开的各自完整,她把渺小的事实,都穿成一个时光的锁链,这锁链从今而后可能会广大无边。婚姻中爱人的价值究竟有没有传说的那么堂而皇之,交融的接触有没有一天被外界的东西轻易击碎,或者只有冲破这围栏的激情和回眸才是激荡的最高峰。
“陆海用我来拯救他的婚姻,可是我的婚姻,那幽深的未曾满意,那生命牢固或者漫长冗久的日子,不变的原则和最终的变老沧桑的过程,需要保持我青春的方式得以纪念。”她知道爱里需要忠贞,固执,远远地相爱,她也相信,婚姻容易把一个女人在一瞬间变为公主或者老女人,就像政治与权力会吞噬掉一个男人,让他忽然之间增添白发和雪茄的长久沉默。
她没有说话,当她想咆哮的时候,洗完衣服拖完地做完饭,她在心里默默念叨,如果陆海是自己的孩子,她亦不愿意今后在婚姻中忍受女人的这种对待。这是她唯一、最终能让自己释怀的方式,这天下午,她从陆海过去的包里找出一些东西,有一支棕色的手表女儿拿着玩,于是放在了床头柜上,她看过他过去的照片和旧的衣服,感觉自己也像捡垃圾一般有稍微的恶心。过去她成为小媛在不同的人身边逗留从未有过这种恶心,毕竟也是有选择的,可如今她成为了母亲,成为婚姻中的一个女人时,竟然对特定的“丈夫”的行为有了迷雾般、非理性般的挑刺。她对他的过去都产生了恶心和讨厌,认为只要是他过去同别人用过的东西,上面都是第三者的肮脏。所以说,有什么绝对的价值标准呢,从来都不曾有过,像欣悦这样的女人本来是柔软地就该像青楼的歌姬,从不有什么硬性的脾气,世俗的观念才对,可越是这样的人越忠贞起来,就如同从闹市拉回到了隐遁的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