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和景明 爻一一 1617 字 2024-03-16

这可不亚于鼠疫。传染病会把每个人最终耗竭致死。

现在多丽的工作本上,文件夹上,办公室里,哪里还有什么别致的东西和深度的文化,疯狂的洗脑培训,让奴隶更加奴隶化,标语是全国上下的企业龙头,垄断行业,学校里换上了黑压压的西服,多丽自己每次看到企业的这些员工穿着统一的衣服心中产生一种能统治的快感,都是为了企业的明天,但是企业并不属于每个奉献于它的个体,这些工人阶级病了死了不过是领取了劳动保障系统的一点点抚恤或者赔偿,相比之下,那些口口声声说企业是自己的家园,这种已经不是画大饼那么接地气,甚至俗语般的有些乐子。资本要比这还要黑暗,多丽正在贷款和布局上市圈钱的道路上,她体会到小资本家的快感和收割、控制的胜利,所有的东西都属于他们,他们才会捧腹大笑,这是资本家的面目,她和罗森在慢慢朝向那里。

“这件事,还是很伤感。不是吗?”妍妍低低说了句。

“世界上伤心的事多了,你能伤心的过来吗?这些事还算个事吗?”多丽很利落。她一边还在听的德国女士的介绍,也许下午会去圣母大教堂。

“两个洋葱顶的圣母大教堂(Frauenkirche)建于 15 世纪,但教堂的尖顶却一直没有竣工,直到 50 年后,人们才决定完成塔顶的建筑。当时哥特式的建筑已经过时,文艺复兴的风格正在兴起,所以这座哥特式教堂就被安上了当时时髦的洋葱圆顶,人们将其称为”罗曼国家的”帽子,意思就是意大利风味的帽子,正是这种圆顶风格使她成为以后巴伐利亚教堂建筑的典范。圣母大教堂的两个塔楼高 98.57 米和 98.45 米,是老城最高的建筑,慕尼黑所有新建建筑的高度均不得超过它。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这两个塔楼,是慕尼黑的不二标志。”Ilse 介绍。

多丽根本没有把死一个学生当回事。妍妍却有些沉重。她知道,很少很少的人兼具着可爱与真实,保持一生的乐趣与自持,确实有那种到了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撒谎的人,这种人不仅仅是值得让人信任的美德,那是一种可贵。多丽和妍妍都不属于这类人,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色彩,前面说的那种是圣人。多丽这样,在世俗里不用别人认可,她用她拥有的生活和掌控的企业来说明,她是一个企业家或企业家的贤内助,拥有大多数数人无法拥有的生活,其实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是贤内助,没有她的参与罗森把事情推动不到这个情况。这个份上已不需要别人的掌声。从小累积的东西在属于她的生命里够用,如果非要需求,只能是她自己给自己。假如有什么冷血的举动,也是商人本来的面目。

妍妍在身后的座位上打量多丽,在北京只见了匆匆两面,当时挂着泪珠,夜里看不清楚,一次是在她的电动车旁,一次是深夜去机场,她还没有在清晨的光线下看到她的好朋友,现在飞机落地,北京时间中午,慕尼黑刚好快清晨六点。她从她的身后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身材有点发福,可毕竟是那样地熟悉!这一路多丽对她照顾,能把她从伤心的城市带走,一下子飞到这么远,只能是多丽!妍妍为了她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就像少年的时候有人凑了她一顿有人拉着她跑开了,给了她一个逃离的洞穴和地图。但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对一个死去的学生毫无感受呢?

她知道她不再和她那么一样了。但是她是她的发小,闺蜜,或者唯一的好朋友,她将很多同龄人甩在了人后,在经济,爱情,家庭,社会价值,甚至未来,都再也无法和过去的同学相比了,无法相比实际就是无法再在一起交往了。除了自己,她也没什么真正的朋友了,妍妍为此感到幸运和高兴,也因为她的冷漠感到人终究和陆海一般,总有属于他自己的锋芒。旅行能让人心境更加豁达,胸怀更加宽广,连续走遍几个城市,也许会明白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绝对的政治正确,绝对的三观正确,看到不同的景,不同的人,对于不同的三观以及其衍生出来的其它东西,仿佛都能够顺其自然接受。

妍妍不知道。毕竟还有感情可以不用来失去,在浩瀚的长河里,人们本来是一直在失去的,从来没有办法停止,失去青春,失去童真,失去父母,失去配偶,最后失去自己。不会失去多丽,这是很美的一种信仰,哪怕现实和想象终归还是有点区分,但也满足。如果信仰有一天会失去,那应该也是遥远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生。多丽大学毕业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倚靠家里背景的同学朋友还能与之相交,当她用近八年的时间摸爬滚打,运营市场扩招生源,黑白并行,疏通了专业课考试的老师,美院的合作冠名,变通了手中的人脉资源,首先她掌握的肯定是吹嘘自己的培训班,与更多的人合作,合作更多的项目,环环相扣,她的步伐同龄人再也追不上了,生源多了钱就多了,她得给培训班穿上衣服带上帽子,这个时候各种路子都来了,企业办学,民办学校,宣传栏里只要是给家长看的,浮夸一点有什么关系,唯独做教育在教育和师资问题上不太愿意精进。

多丽说了,“我把专业课搞那么精干嘛,国家有的是院士应该好好搞。”她说的也没错,“国家的学校,国家投资,闲人不能天天开会,他们在学术上应该好好研究,我私人的企业,不赚钱搞商业那不是扯?”她总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毫不顾忌外面的声音,如果外面的声音听的多,她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也没错。妍妍这一点和多丽不能站在一条线上,因为多丽毕竟是个老板,老板怎么可能不把利润最大化呢,资本家就得有资本家吸血的样子。商界的背后是政界,又因为搞教育,她多多少少这些年为了招生讲话宣传也得出了点教育的意义,“我们的大美培训如何云云。”要是能把大字去掉,那才像文化与教育。那美术还得有个美感,对吗?

“嗨……”多丽从不争辩。除了她小时候那些事,还偶尔较劲跟妍妍扯一扯,这么多年罗森司机还有一溜圈女助理,吃了人不吐骨头的合作伙伴,明着暗着所要东西,甚至回扣点开到天上,等等一系列事,多丽一个呸字解决。她做事利落,罗森有远见,两人合作的游刃有余,三十多岁和过去的人拉开了不是一点差距。

其实和普通人拉开距离,就是等同和善良的人们拉开距离。妍妍知道,那些资产达到一定程度的富豪们他们的花园都是彼此相似的——有些郁郁寡欢的花朵和那种人为精剪的树木,会像俘虏一样生活在院子里,随时可能被主人的客人一句不太吉利而连根拔起,这些人对待花朵和中间的围栏,甚至别人的土地边缘都是侵略的,他们会大规模尽可能一毫米都不让给外面的公共用地,全部圈到自己的领地,说的准确,商人本就狡猾。老实说,树木当然是在农夫的果园里,才像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能喝到奶水了,但是商人不能这么做,除非他们种满树木是为了圈地运动。

妍妍明白,毕竟杨力和张桂兰从年轻到老也是混迹复杂关系的人员,他们不像农民那样单纯,过去的农民那样简单,所以妍妍并不抵触。多丽只顾自己把衣食住行弄好,而忽略那些风雨里值班的员工,那倒也真无所谓。多丽自己也忘了问了,为什么给一个优秀的央美退休的老师,给了一间发霉的宿舍,一张八十公分的上下铁床,她确实在人文关怀上没空,但那些老师感觉良好就算好,花朵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开在哪里,“禁闭着,只要不自知,那也不是什么玩笑。”憔悴的柠檬树和画报上的鲜嫩的柠檬树,往往就是全凭美化,任何不幸的事都不会发生在宣传里,只要按时那些资产像红通通的血流一样进入血管,最好还能烧得滚烫。

这背影毕竟已是她们认识了二十年后的背影,经过婚姻,再也不会尖锐地对对方的人生指正什么了。妍妍想了很多,她哎了一下。知道她在这个过程里一定丢失过自己,那只不过是每个人的命运,多丽有时候变成自己不理解的样子,也许自己也曾经让她不喜欢吧。到一定的年龄人与人内在的沟壑才真正像冰山的一角,显露出来。每个人的电话薄里总有一天再也没有小时候的朋友,甚至是老师。多丽还会有几个,因为她的生意构建,成年人再相会的时候,希望她能做出贫困生的一些捐赠工作。有人在用舌头说话,有人在用心灵说话,有时候人们在旅行的时候,听见庄严热烈的歌声而热泪盈眶,在到达慕尼黑的第一天,妍妍就像到达了多丽内心的一个小角落。人只分为两种,没有中间的过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