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和景明 爻一一 1609 字 2024-03-16

《春和景明》

作者: 爻一一

第1章 一棵树------危机(一)

这场危机终于发生了。

陆海离开妍妍,不知道他准备了多久,总之没打算回头。夫妻之间一旦反目,最后成朋友的太少,一般都是相忘于江湖。

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妍妍把鼠标往桌上一拍,发出空壳般的声响,她感觉鼠标坏了,右手有点麻,下意识把鼠标动了动,电脑的屏幕上,光标始终没动,应该是坏了。她又晃动了几下鼠标,特别粗鲁地将手边的鼠标垫蹭到了桌子底下,不管幅度多大,那个电脑屏幕上白色的小箭头,就像得不到信号,指向电脑屏幕的一个方向,一动也不动,鼠标线也没有作用,光标和鼠标是两个东西,毫无关联。是坏了吗?

它不听指挥。

她的脸颊泛红,感觉整个脑袋肿胀疼痛,每根神经紧绷着,颈部的血管外面,是略微带着细纹的皮肤,她生气的时候太夸张了——其他的情绪凝固下来,只有喷发式的愤怒,等着宣泄。一分钟都不能等待,此时此刻,她的耳边就好像夏季里一场大雨浇灌过的植物经过几天几夜任性的生长伸出绿油油嫩黄色崭新的叶片不拘小节探出在老旧的叶子枝干中间却被绿化工人用嗡嗡的割草机弄得平整那般机械感,世界永远想要平平整整的事物,它们看起来又规矩又好管理,这混乱的声音和嗡嗡的搅拌使耳朵有点不舒服。这是两口子吵架吗?还是在撕碎彼此在对方心中剩余不多的感情。他是故意的,这么明显。

她感觉自己站起来想推倒电脑显示器,感觉自己会把鞋子甩出很远,或者大步大步走出去,将门锁再次摔坏,楼道里发出巨大的关门声,不锈钢与墙壁猛烈撞击对等自己的情绪,代表伤痕累累又坚硬无比的自己,事实上,在特别暴力的问题中,她不过仅仅只有一次把门锁摔坏,等再拿钥匙开的时候怎么也打不开,后来去掉了门框里的一部分东西,她看着蓝色胶带粘好的门框,因为推开的门弹力伸缩的小铁三角形还能使用,她没有把锁换掉,而是一直使用它。伤痕累累的一扇门,一把锁。剩余的火随着妇女们的劳动消解或者尘封了,她每次开门的时候无意总会摸到蓝色的隔电胶条,发誓再也不会用暴力的方法对待家具。因为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这八年来,这扇不锈钢的棕色的大门每天要被打开多次,门口最初的喜字被一年又一年春节的福字覆盖,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那个喜字的样子,红色的金纸偶尔还能残破地闪烁着人的影子,它也曾崭新的在陈旧的楼道里像花朵一样开放过,对着那些人来人往水泥踩脏磨损厉害的台阶说过一对新人的爱情,它点缀着一栋旧式的 2000 年修建的老楼道,使昏暗的光线有了生机,泛出一点点新的、温情的、希望的味道。现在喜字被盖住了,小提琴的声音也消失了,当过去小提琴的声音像丝线一样悠长,有拉动的流动感,五楼的小女孩经常拉琴,声音传到三楼的窗口,窗户里的自己正在叠衣服,晒床单,洗衣液的味道散在空气里,怎么都是新人的味道。他们热热闹闹下厨做饭,他为她在洗手间的门口放一条湖蓝色的浴巾,这个习惯保持了三四年后也无心无力了。

忽然想起这些,她心里更不舒服。

她转眼看到电脑屏幕,有很多黄色的文件夹排列,旁边是绿色线条形状的报表,整齐排列的还有没有改完的文本图层,这些琐碎的小形状在她的眼睛里越来越模糊,文件的日期和名字也慢慢成了双影,很小的色块跟着她的眼泪一起掉落到桌子上。婚姻中的女人,怒火发不出去的时候会委屈的哭泣,她们过去太天真了呀,总觉得爱人可以真的免其苦,免其委屈,免其四下流离。这仿佛有可能,也不会总是发生。虽然哭泣只能让自己更伤心,但她们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成长总是一步一步的,只要流够了眼泪,一定悟出一条自我生长的路径来。

几分钟以前,她的火从心里涌到了头顶,经过大脑信息处理把委屈用摔鼠标行为表达出来,她粗鲁的把鼠标摔坏了。比起伸手把电视推翻的家庭战役,她理性了很多,进步了一点,在绝对伤害自己又能撒气的同时,她还想到了节约——不能把昂贵的东西砸坏,真是一种隐忍过头的美德。“其实砸了电脑也就砸了,关键是也不解决任何问题。如果摔东西可以解决矛盾,东西坏的也值得。有些东西这辈子的使命就是助力某种关系。但是感情要是快没了,根本就没有一种解决方案。”她这么想。

真到了解决不了的时候,瓦解婚姻吗?

这不是演绎戏剧,保守的她收敛了一下情绪,现在她把自己的身份重新梳理了一下。

三十岁,即将被抛弃的一个妇女。绝对不能,她不能被抛弃在半路,再谈什么女性独立。

她目视前方,一张长两米的工作台,一个即将倾倒的书架,书架上很多书落了灰,最高一层放了一盆半年也不关照的绿植,淡绿色兰草,这八年来它竟然一直活着,不茂盛但可自持,静悄悄的存在。如果不是暴躁眼神游离,绝不会看到那盆以上帝视角俯视整个房间的植物。多久都没有关心过伤心的特殊时期才关心的东西,她的眼皮抬高一些,希望眼泪不要轻易流下,被抛弃的妇女,被什么抛弃?被婚姻抛弃和被男人抛弃是两码事,被自己的内心抛弃?自己不再喜欢自己?意识到这一点非常可怕,妍妍把双手缩回来,环抱住自己的胳膊,一个人不再喜欢自己,这关系到自己和世界的关系,关系到自己对生命的参与度,关系到……很多方面,一直以来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无忧无虑、特别有福气的人,可是她还是喜欢在顺境里所作所为所言所是。吵架可以,再有进度她就会怂。

现在陆海——共同把喜字贴在门口的男主人,准备离家出走。

三分钟以前,他坐在那个黑色的电脑椅上,像个陌生人一样,表演了几十分钟的无动于衷,他还不如多说一些,不要用冷漠对她表达心中的不满。对方不再像过去一样细数一件事、两件事、三件事,哪里不满愿意说清楚讲明白,可以允许自己补救和自愈,这一次是无情甚至带了点失望。一句“算了吧”结束了交谈。过去他像个不满意的孩子,露出生气和小心眼的样子,而今晚,外面的暴雨湿漉漉席卷了全城,楼下的玉兰树叶子从东边摇到西边,如迪厅里女人的头发那么疯狂,风呜呜吹着,雨很重很重,就在这样声音隆重的夜晚,陆海曾经说过,下雨的夜里最是浪漫,最适合在家里躺在床上睡觉,这才有家的感觉,家就是避风港呀。天与地交合之时,万物皆顺应,天地多柔情,人在雨天也亦如此深情莞尔。

如今,在他所说的浪漫的夜晚却进入婚姻的暴风雨阶段,过往那些历历在目的情景慢慢增强,两个人到了无话可说的时候,留在一起的意义不知道还有什么。其实是有意义的,比如风轻云淡,细水长流,主要理由是生儿养女,但是这一切对陆海来说,仿佛太重了,他这么大的雨要逃出去,难道不是因为重复了八年的人与人之间的磨擦和厌倦。

暴雨的夜晚绝不是浪漫。妍妍比平时理智,她没有太大动静,只是让鼠标出了点声。因为她现在感觉体内在分裂,一半是高高在上骄傲的自己,另一半是低微受到道德约束的金禾她妈。她可以比陆海走得更快更洒脱,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消融了她的步伐。自己生的孩子,自己要管,另外还要把生孩子的父亲公关好,保持好的夫妻关系孩子才不受罪,她多年来体悟了一些,但始终不愿意女方太过追随。

“金禾六岁了,我不需要的东西,她需要,所以陆海,你应该为孩子考虑一下。”妍妍压低了自己的分贝,她的女儿就睡在三米以外朝北的小卧室。她已经从他的感情里出让还有自己,自己爱过的成分,甚至不谈自己。

“分开更适合孩子,我们现在在一起,对孩子更不好。”陆海低着头。他对自己讲的话都感觉似对非对。

受到社会标准化的妍妍必须冷静下来考虑好双亲怎么把自己抚养大,生活过到今天十分不易,她手里牵着女儿身后站着父母,能往哪里走呢?旁边的男人如果指望不上,就当个摆设也是可以的。甚至有时候,她的确这么想。更何况陆海虽然讨厌,可还是有他的优点和能力,他绝对不能就这样走掉了。所以妍妍把嘴边的“你就是个神经病,要滚就立刻给老娘滚远!”换成了“陆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如果你觉得哪里相处别扭,我能改的,一定会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