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想看清面前的人,而那人却忽地化成了万千的金光散开,如飞散的萤火虫。手臂里空了,发上还有温柔的触感在留连,她惶然失措,挥舞手臂妄图抓住已消散的人。
耳中渐渐有了声音,车水马龙的长街回到她身边,她独自一人,茫然站在原地。
留不住的,她的梦和向往啊……
有些希望总会在绝望时出现,又在人们自以为找到希望的时候,化成轻烟消散在空气中,把人打到更深的绝望里去。
她是个喜欢文字的女孩。每一个汉字都是一个音符,无论形或声,都让她迷醉,当那些或跳跃或沉静的字排列在一起,音符便连接起来成了旋律。旋律里有精灵在林间舞蹈,踮起的脚尖擦过树叶时会在树尖洒出细碎的光;有上古的神祗相遇于层叠的彩云间,指尖相接霎时天际霞光万里。旋律里江南烟雨空濛,塞外罡风凛冽,她的心神总在不经意间中了旋律的毒,被带到她未领略过的远方。
醒来时她早已记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梦,只隐约记得一条繁荣的古代长街,还有缠绕在心尖上若有若无的不甘。那种不甘的情绪很不舒服,整个上午她都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塞子堵住一样。
上午的课全都是理科课,物理,化学,数学,生物,她全都没兴趣,老师在讲台上讲得欢快,她坐在座位上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练习册,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下午有一堂语文课,语文课是唯一能让她感觉到放松的课,语文也是她唯一有些自信的学科。
语文老师是个很古典的妇人,身形清瘦,一头黑发直而亮,鼻梁上架着一副看起来很有文化的眼镜,眼镜下是一双锐利内敛的丹凤眼。语文老师其实并不好看,甚至有一些丑,过分削瘦的脸颊像死气沉沉的骷髅,但她的气质却显得她漂亮起来。就好像民国时那些穿着蓝衫黑裙、黑鞋露出白袜的书卷气浓郁的文静女学生。
在这学校里她最喜欢的老师就是她的语文老师。语文课上气氛总是很轻松,没有数字纠纠缠缠让人心烦意乱的数学题,没有繁杂的公式方程式,只有让人心情愉悦的文字。偶尔,语文老师还会印一些诗歌、文章让学生们在课上阅读,这让她可以一整节课都沉浸在文人创造的奇幻世界里,忘记她的自卑,忘记所有烦恼。
这天,语文老师给学生们印了几首近代诗,由她的同桌语文课代表取来上课前发给大家。同桌刚取来课上用的材料,她就要来了一份。近代诗,她对近现代文学其实不太感兴趣,提起那个时代她总不由自主联想起土里土气的抗战片,怎么都幻想不出什么有美感的画面,她还是更喜欢诗词歌赋锦绣成堆闹得轰轰烈烈的古代。
如果可以像小说里穿越到几百年前该多好。
老师给的材料里,第一首诗就是早已被传烂了的余光中的《乡愁》。在她看来,新诗简直就是诗歌的灾难,含蓄瑰美的古体诗是多么完美,为什么要创造这样一种新的诗体。
“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明知道只要渡过海峡就能回到故乡,可诗人却跨不过海峡。同学们看海峡的形容词,浅浅的,表示并不难渡过是不是?可他偏偏就被这样一个小海峡阻隔住了回乡的去路,只能望着海想着他回不去的故乡。”
语文老师站在第一排同学旁边讲着。她听着老师讲,完全没有触动或共鸣,只觉得老师是在讲废话,诗人要表达的全都在字面上,诗的语句也不华丽,有什么好讲的。
“小说电视剧里不是常有句话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我就站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么,但对于诗人,最远的距离应该是,我知道你在哪里,却永远到不了你那里。同学们听没听过‘举目见日,不见长安’的典故?
“都没听过?这个典故出自《世说新语》。当时长安失守,有人从长安来,元帝向那个人问起长安的消息,不禁伤感。年幼的明帝坐在父亲元帝膝上,元帝问:‘你觉得太阳和长安哪个远?’小明帝说,太阳远,因为‘不闻人从日边来’。
“第二天白天,元帝在宴会上又问明帝同一个问题,小明帝却说长安远,元帝就问他怎么和昨天的答案不一样,小明帝说:‘举目见日,不见长安。’现在抬起头就能看见太阳,却看不见长安城。
“我觉得这个故事表达出的那种感觉和这首诗有一些共同点,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同感。
“哦扯远了,好,那么现在我们来看诗人为什么会有这样浓烈的乡愁呢,这个就要讲到诗人余光中的经历。诗人的故乡是……”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