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觉前,他也没多说些什么话,神色疲倦,但正常极了。两人的房间中间只隔了一道门,他在临睡前亲了亲她的额头,有点嘶哑地说了两个字:“睡吧”。
宋爱儿睁着眼睛,一个人瞪着天花板一直到后半夜。
那道门没有关实,他的房间里时不时传来些许动静。簌簌的文件翻动声,钢笔碰落在杯沿的声响,还有这个人习惯性抿一口咖啡的声音。
宋爱儿想起了早前两人在北京的公寓,那时他也经常处理生意到深夜,不过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中间有时还会斗一会儿地主。壁灯就那么开着,一小簇幽红照在角落里。那时她很能献殷勤,他也一直是个祖宗脾气。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变了那么多。
第二天一早,没有等到闹钟响,宋爱儿便洗漱完毕。她从厨房出来时,正碰上系好领结的王邈,两人一打照面,眉间都是微微一怔。
“这么早?”王邈随手拉开一张椅子。
宋爱儿把做好的早饭放在了桌上,嗯了一声,坐到他的对面。早饭做的是简单的美式早餐,两只荷包蛋,一片面包,一杯咖啡。王邈喜欢把面包撕开,双层都沾上浓浓的奶酪。他嗜甜,她早就看出来了。
然而这天王邈似乎没有什么食欲,他看了一眼面包,又用叉子翻了翻荷包蛋,张嘴送了进去,一边嚼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有个事怕你吓着了,搁这会儿才说。”他这么说着,宋爱儿抬起头,一双眼怔怔地瞅着他看,似乎要从他的脸上读出些什么。然而王邈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等会要参加的是我爸的葬礼,会来一些在美国的朋友,还有几个王家的亲戚。人不多,我得找个伴儿,不能让他们觉着我是个吊儿郎当的继承人。要是找大家闺秀,一个圈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迟早得戳穿。我觉着你就挺好的,不怯场,所以把你从杭城喊了过来。”
王邈说完后,便等着听宋爱儿的反应。谁知过了许久,桌上仍是一片沉寂,他的那番话如同一颗石头掷进了湖里。他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
宋爱儿一直低头,没说话,这时却像心有灵犀似的向他望去,两人的视线在半空里撞了一撞。
“知道了。”她最后说。
葬礼非常简单。
王家在美国有家族墓地,王邈的父亲从此便成了长眠于此的一员。那天的午后,天晴得出奇,一丝风也无。空气沉滞而闷热,年轻的王邈穿着隆重的西服站在棺木前,额头上渗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和每一个前来致哀的人握手,眉目沉敛,偶尔抬头看一眼来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爱儿站在他的身旁,踩着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几乎快把双膝都站僵了,始终记得脊背要挺得笔直。
每当有王氏家族的长辈来致哀时,王邈都会伸开双手和他们相互抱一抱。
人们的脸上,有淡淡的悲痛。
这些人走后,王邈一个人站在父亲的墓碑前。墓碑是新落成的,由一位王父生前最喜欢的诗人撰写的墓志铭,早在几年前就写好的。王邈盯着墓志铭的时候,忽然想起其实老头一直是个善于未雨绸缪的人。他用力拼搏,享受财富,等待死亡,一切都是从从容容的,一辈子只出了一个例外,就是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