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现在长安城里,苻坚只能仰仗女婿杨定。杨定私自回来后,苻坚没有怪他,继续让他出战慕容冲。杨定骁勇善战,以骑兵二千五百俘掠鲜卑万余,全部坑杀,打得燕军心惊胆颤。慕容冲为杨定重挫,我是罪魁祸首。虽然慕容永等人嘴上没说,可我知道,他们心里一定颇多微词。后来的战事,我流着眼泪好求歹求,慕容冲终于穿上那套明光铠。这明光铠正是他即皇帝位下臣赶制衮冕时,我让人另制的,样式仿照当年在邺城他十岁荣任大司马太傅慕容评送他的那套小明光铠。我清楚地记得当年,意气风发的绝美少年,跨着神驹白马,精制的明光铠映着亮晃晃的太阳光,那一刻的他,光芒万丈,尤胜天边那一轮火阳,照射的人睁不开眼来。银盔中的他,眉目如画,似梦似幻,被阅的士兵很多人都傻了,直呼太傅用幻术所制的偶人娃娃来糊弄他们……慕容冲为了再次擒住杨定,在战场上挖了好多陷马坑,终于将这个劲敌捉拿。不少人要求砍杨定的头。慕容冲和高盖惜才,于是高盖收杨定当干儿子,借机保护。但这也给了那些平素看不惯高盖的宗室一个把柄。杨定那日回去后,公主仍是死于难产,如今长安,已没有他所眷恋的了。听闻慕容冲大胜由阵地返回皇宫,我心里的愁云立刻散了大半。本来为了腹中的孩子,我就有刻意休养身体,这会捷报传来,身子竟也利索了。多日未见,慕容冲战袍未褪便迫不及待地赶来见我,我更是迫不及待地扑进他怀里,热泪盈眶。慕容冲劳累之下被我扑了个踉跄,像抱个孩子似的直着抱起我,我还呜呜地哭着,他便笑道:“乖,别哭了,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慕容冲好一顿劝,我才止住哭泣,从他怀里下来之后,我抽泣着给他卸甲,又令宫女打来热水亲自伺候他他洗手,满身的血腥味刺激我胃部难受差点呕吐出来也不愿假手他人。对我,慕容冲自是百般爱护,极尽温柔,可对于苻坚的秦地,对于他的那座长安城,慕容冲是恨到了骨子里!天下皆言慕容冲凤凰羽毛孔雀胆,毒暴关中。他与他的部下视人命如草芥、蝼蚁,不分昼夜的烧杀抢掠,人间凄凉,惨绝人寰,整个秦川大地上千里人烟断绝,肥沃的田园俱化作乌有。关中民众对慕容冲更是敌意深重,纷纷给长安送粮,但多数人在途中便为燕兵截杀。暴力只能激发民众们的反抗。三辅人与符坚合谋策划了一个放火的法子。长安方面派骑兵八百,劫西燕军营地。三辅人同时放火,不幸天助慕容冲,风向忽然倒转,反而将纵火者烧死。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安城里收不到粮食,又遇旱灾,生活惨不忍睹。天空群鸦盘旋,悲鸣不已。血凤凰慕容冲如死亡之神降临,遮天蔽日,长安笼罩在末世的恐慌和饥饿中。人吃人,狗吃人的惨剧每日都在发生。为了彻底从心理上摧毁秦人的意志,慕容冲又玩起了装神弄鬼的把戏,派爪牙混进长安城内渲染恐怖,命他们夜里偷偷躲藏在阴暗的角落唱“杨定健儿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天一亮,即刻遁逃的无影无踪。

这个时候,盛名在身的活神仙王嘉出现了,他在苻坚失了大将杨定,再无依靠之即,放出话风“帝出五将久长得”,苻坚信以为真,在数百兵士保护下从长安出奔,带着宠妃张夫人,少子中山公苻诜以及两个幼女苻宝、苻锦跑到长安西边的五将山躲起来。只留太子苻宏守城。做为秦人精神支柱的国君苻坚一走,太子苻宏又哪里是慕容冲的对手。公元385年 六月,秦太子苻宏带领家族几千人南逃东晋,长安城立刻失守。慕容冲终于攻进长安,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终于,他摧毁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大秦,曾经不可一世的苻坚。望着这曾经是天底下最繁华都城的长安如今血流成河,荒无人烟,他终于能在人前发自内心的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浅笑了。那是世人所见,他唯一的一次笑容,令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若能得他如此一笑,纵覆灭一座都城,一个帝国,又有何不可?太多年,他没有被人真正看起过了,曾经长安城里所有唱着“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讥讽过他的人们都付出了代价。他们都死了,都化骨扬灰了,消失的干干净净了。长安成了人间最大的一座死城,一座坟场,一座乱葬岗。

第73章 生死相随俱尘土卷三十二

可足浑珍珠康复了没多久的身子突然又病重,我急忙令太监去通知慕容冲。

太监去了一会儿然后回来吱吱唔唔说皇上龙颜不悦,谁也不见。

我怕可足浑珍珠听了伤心,领了太监来外间,小声问道:“皇上怎么了?”太监低头道:“奴才不知,听说上午皇上亲自查阅太子武艺,太子不小心伤了皇上与自己,再过一会儿,皇上就……就龙颜不愈了……”望故受伤了?怎么没人来告诉我?就算他把自己和慕容冲都弄伤了,慕容冲也不至于为这个事而生气啊,他是身经百战的马上皇帝,即使儿子习武受伤也算正常,他会气到不见任何人?正常的情况应该是他杀了教望故武艺的师傅才对……“我去看看皇上。”我自言自语道,然后转回去跟可足浑珍珠说了声,便出了她的寝宫,往慕容冲处政的正殿方向走去。哪料我到了之后,慕容冲根本不在那里,太监说皇上狩猎去了。狩猎?这附近还有猎可狩?还有活着的东西?还有什么是没死绝的吗?我满腹狐疑地回寝宫,让太监等慕容冲回宫之后告诉他,说我来过。回到了寝宫之后,我又派人去叫了望故过来,问他慕容冲究竟是怎么不高兴的。望故想了想,委屈道:“儿臣正舞剑呢,父皇说招势不够凌厉,于是儿臣就换了狠辣的舞法,结果父皇还是不满意,亲自拿了柄剑与儿臣过招。儿臣一紧张剑尖回旋的时候刺着了自己,父皇急忙前来保护儿臣,哪料儿臣又旋回剑来不小心刺着了父皇。再然后,父皇看着那柄剑,越看越生气,连脸色都变了,理也不理儿臣就走了……”

剑得罪他了?我看了看望故臂上的包扎,伤势不大啊。无论是当年慕容鸿他们练武,还是如今上战场,这几乎都算不得伤,“那父皇伤的重吗?”我又接着问道。望故摇摇头,道:“流了两滴血。”流两滴血他就气成这样?他是不是气望故不争气,对他的武艺不满意?“娘,您劝劝父皇,让父皇别再生气了,儿臣不是故意的。”望故低下头来,我抚了抚他的头,语重心长道:“望儿,你是太子,一定要给我们鲜卑的男儿郎做个表率,千万不能让你父皇失望,知道吗?”“儿臣知道。”望故乖巧地点点头“儿臣一定勤于修文习武,为父皇分忧,做个好太子。”我欣慰地笑了笑“去吧,你父皇那里有我呢。”“谢谢娘!”望故喜笑颜开,行了礼便领着贴身太监退了出去。望故今年虚岁十岁了,漂亮的像个假娃娃。因为家族遗传,有的时候心也挺狠,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可爱听话的孩子。近十年来他都是慕容冲的独子,慕容冲也非常疼爱他,即位当天便封为太子,怎么突然因为这么件小事就气的谁也不理?中邪了?等他回来要好好问问他。慕容冲狩猎回宫后任我怎么请都请不来,这下我心里的疑云更重了,不得不挺着肚子亲自去找他。见我到来,慕容冲没有往日的温柔与微笑,而是冰冷着一张本就苍白的脸屏退了左右太监。我忍不住小心试探着问道:“凤皇,听说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给我看看好不好……”慕容冲阴着脸,半晌没有吱声,绝美的凤眸中我窥探不到任何内容。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我扶着肚子缓缓踏上御阶,走到他跟前,正准备抚上他的肩膀,他终于开口了,话语里没有一丝温度。“你曾经问过我,如果有一天,发现你有事瞒着我,没有跟我说实话,我会不会生气?”我心里一颤,他知道了我“借尸还魂”的这件事?见我面色突变,慕容冲接着冷声道:“当日我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对你的心,不会改变……”说到这里,他才微微抬起眼睫,看了我一眼,那目光,竟然那样清冷、那样遥远,又那样陌生。我心好痛,现在呢?现在会不会改变?“现在……我仍是这句话,但,你要对我说实话!”生平第一次,慕容冲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他自己的眼中,也划过一丝灼人的伤痛。我的眼泪忍不住滚落了下来,是我的错没错,可他这样的态度仍会让我伤心不已,不就是没有告诉你我“借尸还魂”吗,我不是怕吓着你吗,你至于这么生气吗?从小到大,你第一次生我气就因为这个?你怎么发现的?是谁告诉你的?王嘉?不可能,虽然他在长安放出话来“帝出五将久长得”,苻坚因此才弃城出逃,可他并没有来阿房啊,而且慕容冲也不认识他。若他现身,只会帮我,没理由害我啊,我正想着怎么找他再泄露点天机帮我们算算命呢……我还在胡思乱想一气,慕容冲站起身来,他身上的寒冷,仿若万年极地冰川。他不再看着我,缓缓从口中硬硬挤了句让我如五雷轰顶般的话“慕容瑶,不是我儿子!”说完,便推翻御案拂袖而去。慕容瑶不是你儿子?慕容瑶不是你儿子会是谁儿子?我跌坐在地上泪水决堤,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疯了?你怀疑我偷人吗?哪有自己把绿帽子往头上扣的?慕容冲你回来,你给我说清楚……我一个人在大殿里哭的伤心欲绝,眼瞅着哭到了半夜,慕容冲终于在太监的陪同下回来看我。他看看我的脸,又看了看我的肚子,语气冰冷缓慢地对太监说:“扶她起来。”“遵旨。”太监领了旨便弓着身子想要上前来扶我,我怒声拂去“走开,别碰我!”“皇上……”太监为难地看了看慕容冲,慕容冲淡淡开口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来人,拖出去斩了,尸首喂狗。”“慕容冲!”“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太监连哭带嚎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脑袋都磕出了血来,我看着这个突然间陌生的男人,第一次对他有了一丝怨愤。“能将你扶回寝宫的那个人便不用死,不知这里的奴才够不够杀……”慕容冲阴婺地说完这句话,缓缓转过身去,准备回宫。“凤皇!”我叫住了他,噙着眼泪道:“你送我回去。”慕容冲的身子顿了一下,停在那里,我伸出手去,痴痴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对我的心,不会改变吗?”凤皇,不要不管我,不要丢下我……慕容冲微微垂了垂琥珀色长卷而浓密的睫毛,缓缓伸出了雪白修长的手臂。这一段距离,竟然那么长。我哭着扑进他怀里,拍打着他“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慕容冲任我拍打着他的胸膛,默默地抱着我回宫。路上死一般的沉静,他淡淡开了口“慕容瑶与我的血同落于剑刃之上,相遇却不能相融。”就因为这个?无知的古人!我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不过大骂他的冲动倒是有。我趴在他的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点也没有求饶或是生气地配合我。我更是气愤道:“你就因为这个而不相信我?滴血认亲的法子根本就不科……不准确!”慕容冲并不答话,只是默默抱着我,他腿长脚长,一会儿就到了我的寝宫,将我轻轻放在床上,转过身就想走,我紧紧抓住了他“慕容冲你站住,有话你直说!”他的表情很难以理解,也许他认为我被捉了现形,怎么竟然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他重重出了一口气,凤眸中满是伤痕,那伤痕,让我的心,好疼好疼。就像,就像当年在紫漪宫中的一样……“我怎么会不相信你?但你曾经问我,如果有一天发现你有事瞒着我,没有跟我说实话,我会不会生气?你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我对你的心,不会改变,但你要告诉我,你做过什么!”“我什么都没做过!”我忍不住顶了一句,相信我你还问我做过什么?他不说话,他不愿意看我,他在藏着他的伤,可他知不知道,我伤得更重?我凄然笑了笑,泪水滑过脸庞落入口中,摸着肚子问道:“你会不会怀疑这个也不是你的种?”慕容冲的身子猛颤了一下,望着泪流满面的我,良久后,他坐下身子伸出手来轻轻擦拭着我的泪水,幽幽道:“楚楚……”我吸了口气,自己擦掉泪水,哽咽着告诉他“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你等着我。”慕容冲长长一声叹息,将我拥进怀里,虽然仍是那么温柔、那般爱恋,我却总觉着,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了。“凤皇,明天,我想吃葡萄。”我仍抽泣着撅起嘴任性道。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好。”一如往昔的轻柔与包容,我泪流不止,既然仍然深深爱着,何苦连这样的信任都要失去?刚刚六月的天气,长安附近根本没有成熟的葡萄,派出去找葡萄却空手而归的人,都被杀了。一时间,我只顾任性,我只顾试验他对我还有多少爱,竟然忘了现在哪里能在这座死城找到那鲜灵灵的葡萄?我的手上,再度染满鲜血。我派去告诉慕容冲我不想吃葡萄的太监尚未回来,慕容冲已经令人快马加鞭从南面送来了青嫩欲滴的葡萄。眼前的青嫩,在我眼中,却刹那间变成血红,我不敢吃,不敢吃。慕容冲已经不会主动来找我了,我知道,他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我仔细想了想,大宋提刑官宋慈写的《洗冤录》是世界历史上第一部 法医学著作,那里面就有宋慈利用滴血认亲的法子成功破案的事例。滴血认亲,真的一点点都不科学,都不可信吗?我决定试一试。于是,我让段随给我采集几对父子的血液。他对我突然提出如此要求是很难置信的,我笑说只要几滴做个小玩意就可以了,千万不可把人家杀了。段随半信半疑地给我找来了几对父子的血分别装在小瓶子里送来,我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取来一只盛有清水的碗,将一对父子的血液滴入两滴,过了一会儿,两滴血液相融。我心跳得厉害,抖着双手又开始试验第二对。直到测试完了四对父子的血,我才跌坐在软榻上,手捂胸口,浑身无力地喘着粗气。怎么会这样?他们的血全能相融!不可能,望故怎么会不是凤皇的儿子,这不可能,我根本就没有第二个男人啊,这怎么可能!我跌坐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便抱着案上的东西发疯似地跑入望故的寝宫,抓起他的手指用力一咬,望故疼得直叫“娘你干什么?望儿做错什么事了?”我紧紧掐着望故的手,将他指尖的鲜血滴入自己带来的水碗里,那里早已滴进了我在途中便咬出的指尖血。等望故的血滴了进去,我屏住全部呼吸,眼睛睁得老大,凝神注视着那只水碗。碗中的血,漂漂浮浮,游离四散,你是你,我是我,没有半分得亲昵。我期望又绝望地看着望故,眼泪落了下来,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便在失神慌乱中打碎了那只水碗。我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从望故的寝宫中跑了出去。“凤皇——凤皇——”我哭着扑进慕容冲的怀抱,哭的上气不接上气,悲痛万分道:“慕容瑶……也不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