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他们太疲倦。
他甚至不晓得他们两人在吵什么,为了什么而争吵?
衡俨笑了,笑容中含着悲凄的意味。他低声道:“父皇和母后,从来也不会争吵。”
他同采苹、同简婕妤,同任何一名女子,都不会。
“爹爹和娘亲,也不会拌嘴。”云瑾也摇头苦笑。
衡俨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失落之意,黯然呆了半晌,神色有些惨淡:“那夜我迟迟不来见你,是我心中在怕……”
“怕什么?”云瑾哂笑。
“我怕这只银针是假的,怕不是你,怕你不在御六阁,怕你没来,怕你已然等不及走了……”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光,,“我不敢决断、不敢来,来了也只敢在外面站着……”
他原本肃然的面容,松弛了下来,但目中的悲哀之意却更浓厚。
他又缓缓阖起眼帘。
云瑾才抬起头看他。
他的鼻口边已有了不浅的法令,微微下垂,显得面色愈发威严。可鬓边斑白、眉间轻锁,令他清瘦的脸上,刻满了寂寞痕迹。
是因为多年相思煎熬吗?
她并没有告诉她,她方才心中在想,爹爹和娘亲,或许本该吵一架才好。争吵的时候,将该说的真相、该诉的愁苦,统统都说出来。其实,只要他们肯多说一句,是苦是怨都好,他们都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
“我今夜由此去渡头登船,经过蟠桃宫,想起那日上巳节,简婕妤曾在这门口同我说过一句话。我想来想去,便进了来。”她的声音很低微,在如此安静的深夜里,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里。
衡俨缓缓睁开眼来,朦胧月色照进王母殿,她一双秋波中泪水晶莹。
他看得怔了。
“仪儿同你说了什么?”衡俨问,垂下头望着她。
云瑾摇头。
拼命地摇头。
他心头忽然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轻轻扶住了云瑾的双肩,柔声道:“那位婕妤娘娘同你说什么了?”
云瑾咬着唇,低声道:“她说你常常陪着她来王母殿。”
衡俨不禁呆了一呆。他无可辩驳,他也不知道要辩驳什么。然后他听见云瑾慢慢说道:“所以我想,若是寻常人遇到难处,自是可以去求人、求官府、甚至可以去求皇上。可若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到了绝境,又能去求谁?”
他又愣住了。
云瑾连眼角都没有瞥他,只是叹了口气,悠悠地道:“离开宁西时,玉华来送我们。她说: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若真到了无能为力之时,西王母未必会袖手旁观……”她幽幽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情意。
就像是一滴水从半空中滴落下来,然后飞溅开,一瞬间穿破所有的迷惘。
衡俨的心已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云瑾咬着嘴唇,忽然展颜一笑:“若是你不肯与我休书,我又如何能再批嫁衣?”
他怔怔地盯着云瑾,盯了她片刻,虽不动声色,但他的眼睛里却发出了光,然后,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她缓缓垂下眼,眉宇间似笑非笑,轻轻道:“若是以后我总是这样同你争吵,你可会骂我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