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哽住,从眼眶滚下一颗一颗的眼泪,“叔叔拜托你,每到一个地方就用花生的手机拍一张照片……可以吗?”
“算叔叔求你了,行吗?”
孟三七低着头,眼眶也很酸。她弯下腰把床底下的一个小画板抽了出来,最上面的一张画着一个小男孩,露着青色的头皮。手里举着一个小小的老年机,正在对着天空中的彩虹拍照。
他的身上,没有穿病号服。
她把整个画板递给李爸,“叔叔,这是我昨天晚上画好,准备早上给花生一个惊喜的。画的不好,太仓促了,我——”
“这上面,是花生吧?他终于不穿病号服了吗——”李爸伸着脑袋看画板,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一串。有几滴掉在了画板上,他慌忙伸出手摸了摸画布,“七七,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十一床空了,很快又住进了新的人。
来来回回,生生不息。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五岁患上白血病的李花生,孟三七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满身腱子肉,却能好声好气哄着儿子睡觉的李爸。
两个月之后,孟三七出院。
沉香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治疗后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有的人是越来越胖,脖子和脸肿得不像样子;有的人是掉头发,稀稀落落的变成了地中海。
而孟三七做化疗后的副作用是每天恶心、吃不下饭,短短两个月的功夫就少了十斤。使得孟三七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更瘦了,看着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看到她每天恹恹吃不下饭的这副样子,孟母更不乐意孟三七到处乱跑,恨不得把她关在玻璃罩里。
但架不住孟三七一意孤行,行动的也极为迅速。孟母拗不过她,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孟三七一点一点收拾好行李,跟在她后面,悄悄往行李箱里塞东西。
孟三七出发那天,是一个大晴天。
四月上旬已经到了可以穿单衣单裤的季节,但孟三七自从生病之后就格外怕冷,穿了一件灰色的连帽衫才觉得刚刚好。
孟三七对着孟家三人挥了挥手,进入检票区。硬壳似的火车票被剪开一个口又回到她的手里,她略略颔首,拖着行李箱走到火车前。
十六岁的小年轻孟田七正是那种就算冻死不会说还要装作很热的年纪,臭屁的穿了件黑色T恤就跑出来招摇过市,看得孟三七都替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四个人都没坐过火车,也不知道还有站票这回事,只好眼睁睁看着别人的亲友跟着旅人进了车站依依惜别。
孟三七看着孟母眼睛里充满了愧疚的眼神,无奈的摆摆手。
站在火车前的客务员已经在催促,隔着厚厚的人流,孟三七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进了车厢。
她那一眼太快、太急,也就没有看到孟田七一瞬间红了的眼眶,和他张着嘴要说的话。
姐姐,你别走。
咣啷咣啷不断发出声音的绿皮火车里飘着一股特奇妙的味儿,红烧牛肉面混着酸汗的味道。
她订的座位在窗边,目光所到之处无不破败腐朽。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窗帘粘哒哒的悬在半空,随着火车不断行进,在人的天灵盖上跳舞。
孟三七把行李放好,撑着脸靠近玻璃,看着熟悉的景色一点点在视线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全陌生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