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钟每年专程到县城把学费替枫林交上。枫林问娘钱哪来的,娘说借来的。枫林没有说话,他知道娘不会借钱的。她对枫林说过,做人最伤面子的是借钱。娘在人前的面子千斤重。
枫林的娘,生在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地主大洋马家,三个哥哥,七大姑八大姨,舅舅叔叔,从军的,逃亡的鸟散。剩下她一个老幺,父母要留下她,招上门女婿养老,可惜成份高,海外关系复杂,没有敢入赘的。但这鹿梁氏高挑的个子,白皙的鸭蛋脸,宽大粗布衣裳挡不住活力四射的凸凹有致。让十里八乡的小伙子们口水回咽不止。少不了房前屋后的蹲守,和公狼一样远距离的嚎叫。
梁枫林他爹,一个闷葫芦一样的人,常年一条羊肚毛巾包在头上,夏天,挡太阳、擦汗。冬天,保暖、拍打身上的尘土。在田里,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在家里,猪圈和院子一样的整齐干爽。在街坊和梁枫林他娘的眼里,能看到他的只有紧皱的眉头,他走在街上和田里,他整个人就融了进去,他和这几十年不变的黄土,还有被侵蚀的掉粉磨的青砖墙是没有生命的同类。
鹿枫林的名字是外公起的,这大洋马高大的个子,方脸阔口,一双放光的眼睛单眼皮,下齿两颗明显的虎牙,外孙子的到来,让他爱不释手,小枫林三四岁,白净的面皮一头卷发,眼睛像外公,冷静准确的动作,简直就是小号的大洋马,不同的是他上牙长了两颗虎牙。
大洋马对小枫林爱不释手,在家要搂在怀里,出门要扛在肩上,满是硬茧的大手轻轻拢着娇嫩的小手。唠叨最多的是:大孙子,长大了要像你爹一样勤劳善良,像你娘一样聪明坚强。你就是梁家的根,梁家的种。
枫林十三岁那年,第二次跟爹去“长征”——为过冬天去山西拉煤,这是他最高兴的时候,爹买了猪头肉和烧饼,比过年的肉香。大部分时间露营山野,整天除了吃饭就是走,不考虑住店——要省钱!
夜晚漫天的星星眨眼,看着爹的烟袋锅一明一暗,滋滋的响,一天的跋涉把他的眼皮捏到了一起,有时候,在车下的被窝里还做一个长长的美梦。
这一趟,要到几百里,大家结伙,用小拉车人力拉回来,来回要二十多天,秋末田间没有事做的时候行动,省钱就是挣钱。几百里路两条腿一下一下的量。
回家的路上,宿营在山路一块突出的岩石下面,后半夜,风把盖在小拉车上的塑料布吹的鼓鼓的,雪粒打在上面刷刷的响,塑料布被吹的噗啦噗啦张开了口,他爹用身体挡住了凶猛的风,趁风停的间歇,要去绑一下车上的塑料布,猛地,一阵风把塑料布和他爹卷了起来,朝黑黢黢的山涧飘了下去。
风停了,只剩下雪粒子还在落,路上已经附了一层白。那以后枫林只记得姥爷深夜地叹气,和母亲压抑的抽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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