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槿虽一路上并未作声,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多余的表情,此时却对云莺笑了起来,一向如隔着雾霭的眉目也瞬时清晰生动起来,观之如画,沉沉欲醉。
“无需担心,你所说的我都晓得,你去忙吧。”
待连槿翩然转身入内许久,云莺还沉浸在她灿然的笑颜中。
那般的明艳,却又不染烟火。
云莺这时才略略体会到,史书中那些昏君们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倾国殒命时的心境了。
暖阁是云岫在藏书阁中的小憩之处,地方不大,却温暖如春。
倒是衬极了“暖阁”这个名字。
连槿半垂着眼,朝伏案习字的湖蓝色宫服丽人行礼。
“云掌书。”
云岫不仅一声未应,甚至眼皮都不曾一抬,纤纤玉手下的鼠须笔,依旧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顿。
连槿料到会是如此反应,却仍是保持着行礼时的屈膝垂首,恭谨而静默。
膝上衣物冰冷的湿意渐渐渗入皮肤,加之屋内暖人的热度持续烘烤着,颇有些冰火两重天的味道。
桌案旁的窗扉敞着一道缝口,屋外的风趁机溜入,撩起被桌案上乌木镇纸压住的一摞宣纸,哗然声中其中的一张状似无意地被风卷出,不偏不倚地落于连槿的脚旁。
宣纸上,肆意不羁的狂草任意倾泻着,如枯藤,似奔蛇,缭乱无状中却又透着章法灵气,喷薄的张力几欲破纸而出。
连槿在心中暗暗赞叹云岫的笔力,但也看出她笔墨下隐匿着的情绪。
“如何?”云岫开口,仿佛是如镜的冰面陡然被砸出一个窟窿,但从中仍源源不断地冒着寒气。
连槿又将头垂得低了几分,“掌书墨宝,奴婢不敢妄言。”
“不敢?”像是听到了滑稽之语,云岫素来毫无感情的话语里罕见地流露出了笑意,可却是满含着嘲讽与刻薄:“竟还有你不敢之事,我当真是孤陋寡闻了。”
连槿顺势跪倒于地,“奴婢愚钝,还请掌书明示。”
云岫终于搁下手中的笔,抬起眼,细细看向跪伏于地,仪态恭然的少女。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没有这个如花年华应有的烂漫青涩,却有着远甚于旁人的老成从容。
云岫凝视着连槿低垂着的脸庞,柳眉渐渐蹙起。
自她第一次在司籍司见到连槿时,心里便泛起莫名的不安。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容貌出众举止小心却仍被贬黜的少女,将毁了她静如止水的深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