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红灯笼高高挂,还有无数盏养在镂空石柱里的小火,四周通亮,每座敞轩里尽是歌舞翩翩扇底风、丝竹伴乐人欢语,放眼望去,整座小倌馆里能供人躲藏的暗处实在不多。
他左闪右躲,脑子越发沉重,还险些一脚踩进人工造池中,最后是在池边滑了一跤后,他没有费力爬起,而是顺势摸进小拱桥底下。
毕竟是造景用的小桥,两边桥墩仅用木架组合支撑,而非真的夯上实土岩块,因此形成一个颇隐密的小所在,恰可容他缩身坐进去。
在马车上被下迷药,他本以为张开双目便可逐渐清醒,但事实上似乎不是。
事情不对劲。
他自身已有所察觉,只怕除了迷药,他失去意识的那一段时候,许又被喂进什么药物,才会令他禁不住发颤,腹内滚烫,胸臆闷堵,直想沉呼出每一口喘息。
「你……啧啧!干啥儿的?没事挡什么路!爷几个正忙着找人呢,没长眼啊你!」
是对方的那些随从,那些人的叫嚣声从他跌出小房外后就没断过,此际竟离他如此之近,就在小拱桥下的人工造池边。
他蓦地屏息,胸中发痛,忽听到一个轻快嗓声笑嘻嘻答道——
「哎呀几位大爷,当真不好意思,不是有意挡在这儿,是咱们『清晏馆』的头牌琴秋公子吩咐小的往池里多添些琉璃水灯,如此多些点缀,水池园子这边添上色彩,也才觉得明亮热闹一些。几位爷放眼瞧瞧四周,是不是美多了呀?」
雍绍白心脏狂跳,双目瞠大,但幽暗像一团茧子,他是被裹在茧中、深埋在黑土里的虫,再如何努力去看,入目尽黑,没有尽头。
但他两耳能听,那笑嘻嘻的声音尽管轻快,却是刻意压沉,变得略微粗扁,像个尚未完全变声的少年公鸭嗓,装得颇像,有点像双青说话时的语调,但……不是,那人不是双青,那人是……
「不知大爷们要找什么人?小的一直蹲在这儿点灯、放灯,瞧,这篮子里还有十来座没放完呢,从头到尾就没见到谁过来,要不,大爷们给小的说说吧?看那人生得什么模样、穿啥颜色衣衫,小的这眼力虽不是过目不忘,但也颇有能耐,说不准能帮得上忙。」依旧殷勤笑语。
「谁听你这嘴上没毛的小子罗哩罗唆!」随从不耐烦地骂了句。
此时「清晏馆」灯火通明的另一边传出动静,似有人要攀树翻墙之类的,加上另一小批随从往人工造池这边喊了声,召集同伙,眨眼间,放琉璃水灯的小子便被遗忘到九霄云外。
雍绍白仍无法完全断定,明明听出那人声音,却不敢置信,他想不通,对方此时此际怎会出现在这种场所?
还……还女扮男装,扮成某位头牌公子的小仆?
他思绪尚未宁定,忽有一只手探进将他完全包裹的黑茧中,安静却迅捷地覆住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