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的幸存者寥寥无几,显然母亲的陡然停驻意外救了两人一命,她们才得以匍匐于一墩小小山丘之后,苟且性命,抖如筛糠。
夜里山风呼啸,凉透了小虾的四肢,也凉透了她的心。
“进……城……”小虾忽地念叨,颤抖的牙关如夏日蚊蝇嗡嗡,不似她的声音。
多少年之后,当懿成公主在北国胡淄辽阔的草原王座上忆起自己童年的流民时光,她总觉得这两个莫名出口的字语透露出无限的玄机。
“进……城……”这两个字让母亲死寂的眼里窜出一簇火星子,这把微光得以支撑两人找到一处破庙暂时歇脚,以此度过今夜的冷凄。
络络灰白的蜘蛛网挂满了那尊残败的佛像,断木碎屑落在它拈花的手掌上,它本该庄严神圣,受世人香火供奉。
“哪个不要命的前来扰我?”一道混浊老声在神像身侧响起,夜色中一个佝偻的背影窸窣而行。
小虾看清他青筋爬动的脸上渐渐浮现起惊喜和□□,就像一群蛰伏而出的蝗虫,她悄然退到母亲身后。
恍惚中她听到母亲对他卑怯又绝望的哀求,仿佛那衣衫褴褛的乞丐才是这破庙之中被人遗忘的神祇。
老乞丐听了个大概,低沉地笑起来,一口发黑的烂牙,一双糙黄的手掌,他在抚摸小虾的脸。
母亲一把捉住他游离在小虾仓皇面庞上的手,踢开小虾,不知说了句什么,她笑起来将他带离。
那夜小虾屈缩在佛像脚下,黑夜沉沉,她抓起一条木棒,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那两具重叠得密不可分的身体,还有母亲示意她切莫轻举妄动的摇头,她却看得异常清楚。
这样的场景令她想起腐烂尸体上滋生出的白蛆,它们也是这般交缠,难解难分。
小虾背对佛像,双手合十,她不作祈祷,也不知该如何祈祷,她只是想起了父亲的亡魂,她在心中默念: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这是从前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是他的三个儿女中最为聪慧的一个,只可惜身为女子,但父亲仍对她寄予厚望,用这句话教导她为人之道,教导她为官之道。
此刻她念起这句话,可是破漏将倾的房梁外是一方静谧夜空,那颗北极星不知去哪儿了。
此夜之后,老乞丐出乎意料地信守承诺,翌日,他当真安排小虾和母亲混在一众乞丐堆里,成功通过那道纵深的承平门进入了邺阳城,也走进了懿成公主传奇的一生。